短暂的三天假期即将要过去了,白马市第三中学的学生们回到了学校,该学习的学习,该打球就打球,早恋的更加争分夺秒,亲热永远嫌不够。胡来没有回学校,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除了天真没烦恼的孩子,他们每个人都是满脸的倦容。
天又黑了。
已经流浪了一天,胡来饿得要命。从萧峰离开的那一刻到现在他没有喝过一滴水吃过一粒米,身无分文。他不敢回家,一想到那只砍下来的手掌仍然心有余悸,它还在那里吧?躺在血滴之中。一旦推开门,它就会复活,五指走动,向自己爬过来,死死地扼住自己喉咙。
竟真的感觉到呼吸不过来了。胡来恨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竟然对自己的父亲下如此重的手。如果,如果刀下去的地方是头颅……真不敢想象。
他哭了,又快速地抹掉眼泪,生怕被路人看到。走过一个红绿灯,传来一种独特的味道,路的左边是公厕,里面漆黑一片。走进去,声控灯突然响起,没有什么人。
胡来躲在一个公厕里的单间痛苦了一场。期间吓跑了几个胆小的女人,管理公厕的老头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安慰了他好久。
哭够了,肚子也饿了。胡来重新又走上灯火通明的街道,路过无数家饭馆,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差一点让他犯罪。特别是路过一家烤鸭店的时候,他多想摘下一只烤鸭就跑,边跑边啃,就像《疯狂的石头》里黄渤拿了面包狂奔狂吃一样,虽然样子很狼狈,但肚子饿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就让店老板在后面追着吧,他那么胖肯定追不上的。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老板的儿子出来,一米八多的个头,穿着黑色背心,黑黝黝的大块肌肉因为切着鸭子而滚动,手中的刀子闪着寒光。胡来只好放弃了抢烤鸭的念头。
回家,胡来想,只是没有钱怎么回去,一元的公交车费都没有,要是走路回去到半路的时候肯定早就饿死了,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
怎么办?
走着走着,看见路边坐着一个瘸腿的年轻乞丐,衣着异常破烂,隐隐散发出某种奇怪的气味,像路过垃圾桶的那种味道,叫人难忍,几个红头发的女生挽着手赶紧离去,但有一个小男孩在他妈妈的指引下将五元纸币投进一个装钱的铁碗里。
胡来走近一看,年轻乞丐面前的地板铺着一张雪白的纸,足有半米长宽,上面写着一段悲惨的话,大概的意思就是他父母双亡,又身患重疾,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到了这个城市,被他们打折了一条腿,求好心人帮帮忙给点钱买口饭吃。
这时代,假乞丐泛滥成灾,真真假假实在难以分辨。但是胡来看见了他的脸,终于想起来。这个人他见过,在空间转载的小视频上。
他就是那个被人揭穿了的假乞丐,没想到竟然还敢出来讨钱。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气了。你不是瘸吗?让你装瘸!胡来仔细瞧了一眼附近,趁着人少的时候抓了一把零钱就跑,没命地跑。
假乞丐想追去,却摔了一个跟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瘸是假的,便认定自己倒霉,不追了。靠着乞讨发家已经有两套房一辆奥迪的他心想,大概也不就是那十几二十块钱吗,心宽得不得了。
靠在一处墙角,借着微弱的路灯胡来快速清点着胜利品,两张十元,三张五元,九张一元,加上夹带的一枚一元硬币,一共四十五。晚饭终于有着落了,想到那些烤鸭就美滋滋的。
突然,从墙角伸出一只手。
吓得胡来尖叫连连后退。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你小子可真行,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实施抢劫了!”
“叔,怎么是你?”
萧峰上前一把抓住胡来,从他的手里夺来钞票,“跟我回去,把钱还给人家。你说你!连乞丐的钱你都下得去手,这是你们校长你们老师教的?”
“他是假乞丐,这不是他应得的钱!不信你去脱下他所有裤子,一定不瘸!”
“哦?那你的意思是,这些钱是你应得的咯?”
胡来挣不脱有力的手掌,被萧峰拉着回去找那个乞丐。
结果令人大吃一惊,他爬上了停在不远处的奥迪车,真如胡来所说,这是一个假乞丐。
萧峰给局里打了个电话,然后立刻控制住了假乞丐,教育了一番,直到其他警员来接手。
胡来说很饿。那种眼神萧峰见过,那时候小骏想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自掏腰包两人在路边的大排档点了了几个菜,上一个光盘一个,这孩子真是饿得不行。
终于吃饱了,胡来满意地打了个嗝,“叔,谢谢你。”
“你爸,还有你妈怎么样了?”
胡来支支吾吾。
“好了,我知道你没去。你姐都给我打电话了,说整一天没见着你。走,现在跟我去医院看看他们。”
胡来点点头。
结了账萧峰招了辆车,很快就到了医院。胡来好几次临阵想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父亲。他砍掉了他一只手掌,还是握着杀猪刀的有力的右手掌。
在病房外,胡来还是不肯进去。
“听我说,你父亲早就原谅你了!昨晚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知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爸放心不下你,想见你。进去吧!”
“我想先去看看我妈,可以吗?”
“他们都在这个病房里,进去吧。”
旋开了门,白色病房两张床。胡哨趴在睡去的妈妈那张床的床沿睡着了。胡屠则靠着床头板坐着,左手拿着前几天的旧报纸。
“爸。”胡来艰难地吐出此刻难能出口的名词,声音小得好像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儿子,爸没事,你回来就好。”胡屠放下了报纸,胡子爬满了他的脸,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看起来瘦了不少。
胡来又哭了,萧峰关上了病房的门。
“谢谢你萧警官,真是麻烦你了。”
“应该的,我们也算朋友了。不用客气,小婉以前买菜老去你们那里,我记得呢。她经常跟我提起你们。”
“是啊——她人太好了。以前经常光顾我们摊子,可惜呀,好人总是短命。”
头缠着厚绷带的蔡甸和睡眼惺忪的胡哨也醒来了。胡来坐上了床,任由他母亲疼爱地抚摸。
看着这一家子的团圆,萧峰有点不是滋味。
“那,我走了。”
初升的太阳开始燃烧,棉花似的白云衬托天空的蓝,偶有几只鸟飞过,不留痕迹。
“天气真好!”胡哨打开窗,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外面的空气。这好几天在病房里闻着医院独特的味道,心中甚是闷得慌。今天屠夫爸爸和卖菜妈妈终于要出院了。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几天,多休养才好,但蔡甸不愿意,再下去家里存的那点钱就要没了。
胡屠没了右手,着实不习惯。在蔡甸的帮忙下他才顺利换下了病号服。“这几天跟老师请假了吗?”
“爸,请了。他还让我转述——祝你尽快康复。”
“那就好,回去替我说声谢谢。高三最后一学期了,没多少时间复习了,你自己注意点。”
“爸!我知道。”
“目前学习才是最重要的,我和你妈都不容易……”后面的话胡哨就听不进去了。总说总说,真的很烦。她的成绩已经在班里倒数了,还好有几个经常逃课去网吧的男同学垫了底。
胡来回来了,左右手拎着大袋子小袋子,都是早餐,在医院不远处的一条小街排了很久的队买的。有胡屠爱吃的猪肠粉,蔡甸爱吃的海鲜炒面,这是胡哨让他去的,目的显然是让他们父子关系缓和一些。负罪感颇深的胡来也知道其中意思,不假思索就去了。
吃完早饭办完手续,一家子打车回民中路。刚到路口,就发现自家门前围着一大群人。
怎么回事?一家四口隐隐不安,预感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蔡甸还没到家门口的时候,吓得直打哆嗦,要不是胡哨扶着就倒地了。她看见了血,大面积泼在墙上,那么醒目。
许多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表情各异。胡来和胡屠拨开人群,一片血红之下,摆着三具尸体。家里养的三只花猫全都遭人割喉,鲜血沾着皮毛,身体已经僵硬,死透了。
猫的尸体在地上并排竖着摆开,旁边还有一个黑色面具!惨白的獠牙,额头中间有一白色弯月。魔鬼来过?
胡屠弯腰拾起面具,脸上是一种奇怪的表情。接着他又狠狠扔在了地上,一脚踩破碎。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是谁?!
大门一边的墙上写着丑陋的两行红色大字:
“欠债还钱!”
“不还就死!”
那不是血,全是红色的漆。但视觉效果更加惊人,胡来感到头皮发麻,他想到了电影中那些杀人越货的匪徒。这不是电影,是真的,他们找上门来了。
大门敞开,表面没有暴力破坏,应该是使用盗贼常用的手段。不然一听到声响,总会有人报警的。
“胡叔,这是怎么回事?要不,报警吧!”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说,那是孙傲。初中学历,从小吃不胖,干不了力气活,所以在打印店里当学徒工,烟瘾很大,整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连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跟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一样。
“报什么警!你们还嫌我家不够乱吗?赶紧滚蛋!都给我滚蛋!”胡屠突然发起脾气,怒视着人群。
孙傲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病黄的脸竟然红了,好不尴尬,嘟囔着离去,还往地上吐痰。正走着,突然感觉有人追过来,一回头,猝不及防,一个大拳头打在了脸上。鼻梁骨咔的一声,血液喷出鼻孔,脑浆晃荡,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我让你往我家门前吐痰!我让你吐!让你吐……”胡屠脚踢着在地上毫无抵抗力的病猫。
要不是众人拉开的话,孙傲就被胡屠给打死了。
这病秧子的孙傲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被揍得鼻青脸肿了依然骂骂咧咧的,大声问候了胡屠的列祖列宗。胡屠鼻翼鼓鼓的,眼睛迸射着怒火,力气大得不得了,上了七八个人才稳住了他。
没办法,众人只好拉着骨瘦如柴没气力的孙傲走了,不见面就打不起来。
在妻子儿女以及众人的好说歹说下,胡屠才消了气。走进家里,无论是一楼还是二楼,所有的东西都被泼了红漆。
屋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被拿走,原因是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拿走。这个家,简直一穷二白。
胡来知道是他们,肯定是三中帮那些人干的,报复来了,要债来了。其实,不止他一个人知道。胡哨狠狠盯着他,她是知道的,但是不说,说了爸爸肯定又火大,指不定父子因为这事又要打一架。
蔡甸环视周围这一切,红得像血,多么可怕的警告。“老胡,你说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咱们本本分分的,印象中没惹了谁吧?以前欠的债不是早还完了吗?难不成有遗漏的?就算漏了他,也不至于这样干吧!好好说不行?”
“好了,别说了,买菜去吧,该做饭了!”
“那这些漆怎么办?”
“反正都干了,不除了,就这样住吧。”
蔡甸走出家门,看见那破碎的黑色面具,仿佛被烧焦了的人脸。那三只猫是她养的,平时乖巧,脾气都特别好,没想到竟变成了僵硬冰冷的尸体。她返回屋里,眼神在各个角落搜寻。
她终于找到了个纸箱,把三只猫的尸体放进去,找了一块空地挖了个坑,含着泪葬了它们。
忙完了这一切,蔡甸就去买菜了。因为家里常备着蔬菜,猪肉天天见,自然也就腻了。所以主要买的就是一些便宜的海鱼,还有一些冷冻鸡肉,土鸡是什么味道早就是一种回忆了。
一楼的大厅,胡屠靠在泼满红漆的木沙发上,打开了老款的大脑袋电视机。屏幕一片血红,也被泼了漆。他就这么看着,左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要拿出一根烟,却是比以往艰难得多。
胡来看着难受,给他拿了出来。左手打起火机,燃了烟,也闭上了眼睛,蓝色烟雾从他的鼻孔中缓缓钻出。身体对尼古丁的需求得到了满足。
“爸,你少吸点烟,对身体不好。”
“戒不了了。有些东西一旦上了瘾,就再也戒不掉了。”说着,胡屠突然睁开了眼,“你又惹祸了,不是吗?”
胡来心一惊:“爸……我错了,不该借他们的钱!”
“我早知道是你了,那天上课时间你跑到菜市场要钱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还真猜中了。欠了多少?”
“三千。”
胡屠好一会儿没说话,微微皱着眉头,显然生气了却在尽量克制。
“爸,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了,当时真没钱吃饭了。”
胡哨不敢离开,怕他们又闹不愉快。在场的话起码可以劝一劝。
“胡来,跟我去银行取钱还了人家。”
出乎意料,胡屠没发脾气,也许是都撒在了那个病秧子孙傲身上了。胡来和胡哨都感到畸形的庆幸,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