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扇极其宏大的黑铁巨门，高达十米，仿佛一堵巍峨的城墙。祁夜站在它面前，就像一个士兵要孤身去攻打坚不可摧的城堡，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

但祁夜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可笑。他闭上了眼睛，缓缓俯身，全身骨骼都发出了轻微的暴响。呼吸一声声加重，被这片寂静空旷的空间千百倍地放大，如太古巨龙在仰天太息。

胸口一股沉睡的律动苏醒过来，沉雄有力，声若雷霆。血腥的甜香肆意蔓延，耳边像有一千一万个魔鬼在狂笑，天意般不可违抗的巨力席卷他全身。

这是天赐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是地狱般的诅咒，是他一生噩运的根源。这股力量曾无数次拯救过他，可若没有它他也决不会如此命运多舛。

风吹起祁夜的黑发，露出一双妖艳近乎诡异的紫瞳。他忽地凌空跃起，一拳狠狠地轰击在铁门正中，放声咆哮。那声音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发出来的，简直是魔鬼借了人类的躯壳降临！

此时此刻，他一人就能当千军万马。

洛雨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扇堡垒般的巨门竟然在区区一个人类的拳劲下战栗！几乎肉眼可见的，一层水波般的“力场”以拳头为中心扩散。每扩散一层，整座铁门就剧震一次，在第五重劲力爆发的瞬间轰然倾塌！

天地俱静，寂如初开。她觉得祁夜完全变了一个人，烈焰贯穿黑暗，残暴的恶魔在他身体里苏醒。

“哟，已经十五年没见了吧。”祁夜收力，对自己造成的破坏看都没多看一眼，直接踏着废墟走了过去。

“——拉斯特教长？”

火焰无声无息地跳动，一袭纯黑的教士长袍从天顶飘舞下来，仿若神人。这个男人的体型、仪态甚至气质都和之前的替身一模一样，只是没戴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妖异的面孔。

奇怪的是，你很难说清楚这个男人的年纪。看外表他尚不足三十，可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寂灭，仿佛孤寂了上千年的神或魔鬼。

“年轻人，”男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幽幽地说，“我们曾经认识吗？”

“想不起来么？没关系。”祁夜的声音在酒窖里回响，低低的，像是磨牙吮血的嘲讽，“反正我送你下地狱后，你有的是时间慢慢回想。”

“你犯了渎神的罪。”拉斯特摇头，眼睛里透出悲戚：“有时我怜悯世人，有时又觉得你们如此愚蠢。”

“哦？”祁夜漫不经心地抛着妖刀，笑，“所以呢？”

“这是最后的忠告，年轻人，放下你手里的邪物。”拉斯特说，“那是恶魔留在人间的遗产，并非凡人所能触碰……”

“呵……”祁夜打断了他，唇边露出一丝贵公子式的优雅微笑，字正腔圆：“Sonofbitch（婊子养的）！”

拉斯特勃然色变，猛地抬头，一道血红的光从天而降！

*

“乒呤咣啷。”

两人交手的风压扫落了一地酒瓶，烈火沿着酒液肆意蔓延，火海如地狱般燃烧。洛雨笙藏在远处，眼瞳里映出撩天的大火。

在她的眼睛里，这两个男人就像是神操纵的两个傀儡，每一次刀剑都恰巧交击，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不像生死搏杀，倒像是踏着火海翩然舞蹈。

两人都是典型的杀手作风，祁夜飘忽如鬼魅，拉斯特虚幻若死神。东西方历史上各种精妙的杀人术在他们手中一一重现，叫人目不暇接。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能想象，人类竟在杀死同类上如此极尽巧思。

他真的是……魔鬼吧？洛雨笙茫然了。这个男人抱过她、吻过她，又一再把她从绝望中拯救出来，这短短一夜的经历比许多人的一生都要深刻。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他的心。

那是有如深渊一般、永远也望不见底的仇恨和……悲伤。

在这场殊死搏杀中两人始终未伤及对方丝毫，却都已用尽全力。拉斯特的感受尤其深刻，这个年轻男人的刀术犀利优雅，一斩一切仿佛名刀切玉，织成了一张精密的罗网。整个战局已完全落入了他的节奏中，绝没有丝毫可乘之机。

太强了……真的太强了！无论是力量、速度、反应力还是柔韧性，这个男人都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极限！照这么看，他得有狮虎般强健的肌腱和蛇一样灵活的骨骼才成。可这真的还是人么？抑或恶魔的化身？

最关键的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种恐怖的敌人？

但他并不怀疑对方真的认识他……因为那双紫瞳里透出的刻骨之恨。你要有多恨一个人才会有这种眼神？杀父之仇够不够？夺妻之恨够不够？都差得太远太远！

你们毁了他的……一生啊！

“终于轮到这一天了，教长大人。”

剑刃贯穿了祁夜的左肋，鲜血汩汩如泉涌。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紫瞳里亮起一道妖光，猛地反手把折刀狠狠捅进对方背心！

“我说过的，一定会加倍奉还。”他重重一记膝撞击在拉斯特下颌上，低声嘶吼：“那些直面地狱的恐惧……以及被你们当成家畜肆意宰杀的屈辱！”

“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现在我才是猎人，而你……”一道道绚丽的血光抛飞，祁夜微笑着，“只是垂死挣扎的猎物而已啊！”

此刻谁都能看出他的愤怒，那是一头失去一切、被逼上悬崖的狮子的暴怒！强烈的震撼让洛雨笙甚至忘了惊恐，她看着那个男人染血的背影，胸口血涌如潮，只觉得一股无法解释的精神在他身体里燃烧。

是谁……是谁……他到底是谁！恐惧在心底发疯一般地滋长，拉斯特俊美的面孔已经完全扭曲。某个代号渐渐浮出记忆，但那又怎么可能？那个魔鬼……早已经死了啊！

“异教徒……”惊惧交加，拉斯特终于吐出一大口血，“你会……下地狱的……”

“别拿下地狱威胁我，没用的。”祁夜反手架住他的剑刃，两人目光交击，似有看不见的刀剑狠狠相撞。

“忘记了么，很早以前……”他低低地讽笑一声，瞳孔狞亮，“你们可是叫我‘恶魔之子’的啊！”

洛雨笙顿时眯起眼睛，惊得后退。没有人能直视祁夜这一刻风姿，堂皇又桀骜，紫瞳中亮起逼人的杀机。

很难相信，这个飘忽如鬼魅的男人竟能发出这样霸烈的一刀。那是勇绝天下的刀术，正面劈断了拉斯特的攻势，仿佛迎面力斩千尺巨浪。

刀光之烈，洪涛大海。

“呼啦啦——”这一刹漫天的烈火妖娆舞动，至美至利。祁夜在火海中跪倒，胸口的血斑速扩大，伤口撕裂，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手里只剩下了刀柄。修长的刀身抵着拉斯特的胸膛，完全没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