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档案上来看，罗丹一家现在的地址是长平路牡丹小区。虽然说是一个小区，但其实就是一片平房，连个物业都没有。和之前的同兴路一样，都是居民们苦等拆迁的地方。建筑老旧，屋子残破，已经有很多年头了。

我们开着两辆车来到了长平路牡丹小区。

平房与平房之间的巷子狭窄，看样子设计之初根本就没有想过日后汽车可能会通过。将车停在了巷子外面，我们几个人这才顺着长长的胡同往罗丹的家里走去。吐死鬼一边看着门牌，一边带着我们绕来绕去。

斑驳的红墙，长满青苔的砖路，一切都在诉说着这个地方的残旧。

“就是这里了。”吐死鬼看着门牌号说道。

两扇大铁门上都是铁锈，门上的黑漆脱落了不少。黑漆漆的大门两侧，贴着的是两位门神——秦琼和尉迟恭。似乎要将所有的邪祟都挡在门外，为这家人带来福气和好运。

吐死鬼敲了敲大铁门，清脆的铁器声在四周响起。

过了片刻，就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半扇，从里面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来。

我看去，这是一个年纪在七八岁的小男孩。他穿着短袖短裤，怯生生的往外面看。他发现并不认识我们，赶忙朝屋子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妈妈，不是爸爸回来了，是不认识的叔叔阿姨。”

闫知著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穿着一身麻布衣服，胳膊上还带着两个套袖。她的头发用一根红绳子笼着往后梳，腰上还系着一个粗布的围裙。见到了我们，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道：“你们是谁？我男人的朋友么？”

闫知著摇了摇头，他掏出了警察证来说道：“我们是市局的警察。两个星期之前，你曾经来警局报过警。你说你的女儿，也就是罗丹失踪了是么？”

妇女点了点头，对藏在自己腿后面的小男孩说道：“去，自己回屋子里面去。我要和这些叔叔阿姨谈事情，听到了么？”

我知道她是不想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谈论自己失踪的女儿。

我看着小男孩说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上几年级了？”

小男孩有些怕生，抱着自己的妈妈的腿没有说话。

妇女皱着眉头，摇头看着小男孩说道：“没有办法，我儿子从小就内向，害怕见生人。都小学一年级了，还这么胆小。我总担心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办，要是离开我和他爸爸，估计他都不能生活了。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叔叔阿姨们。”

直到这个时候，小男孩才开口说道：“罗素，我叫罗素。”

“罗丹和罗素啊？”吐死鬼笑着说道：“一个雕塑家，一个哲学家，都是伟大的人物。”

妇女笑了笑，说道：“我和他爹都是农民，之前也不知道罗丹是什么雕塑家。女孩子嘛，就想要起个‘丹’字。后来还是丹丹她告诉我的，她说有个伟大的雕塑家叫做罗丹。后来我怀了她弟弟，她就说给弟弟起名字叫做罗素。”

说着说着，妇女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当时她就和我说，罗丹和罗素，名字不仅像，而且都是名人。那个时候丹丹也就八岁，可懂得比我和他爹要多得多了。”

妇女使劲眨着着眼睛，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你看，你们都站在院子里这么长时间了，赶紧进来吧，我给你们倒茶水喝。”妇人转身撩开了门帘，让我们一个个走进去。

“罗素，去自己的房间玩，妈妈要和这些叔叔阿姨谈点事情，知不知道？”妇女摸着罗素的脑袋说道。

罗素点了点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中。

我们坐在了客厅之中，看着妇女忙来忙去。

“你叫王月娥是吧？”我站起了身子来，一边在客厅里晃荡，一边问道。

“是。”妇女回答。

我看到客厅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长长的书桌台。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屁股电视机，这种电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很少见了。电视下面是一个长长的玻璃板，在玻璃板下，则是压着不少的老照片。

照片都是两个孩子的，却没有两个大人的。

“两个孩子小时候长的还真像啊。”我看着照片说道。

王月娥笑着说道：“是啊，像极了。”

吐死鬼听到了我的话，也站起了身子来，他凑到玻璃板面前，看着下面的照片。

“这罗素小时候的时候还挺调皮啊。”吐死鬼指着一张照片说道：“不像现在比较内向。”

我看向了吐死鬼手指着的这张照片。

这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光屁股小孩，他屁股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他背对着相机，正在追着一只几乎要飞起来的大公鸡，看样子，这大公鸡也怕这个小屁孩。从背景上看，这是在一个土院子里，并不是砖院。这应该是在大东关村拍的，而不是在这里拍的。

王月娥也没有看照片，就说到：“你说的是追鸡的那张照片吧。”

“是啊。”吐死鬼说道。

王月娥笑了起来：“所有来我家串门的人都觉得这是罗素，其实不是，这是罗丹。罗丹这个孩子从小就比较外向，比较聪明好动。”

闫知著接过了王月娥端过来的茶水，开口说道：“我听原来你们那个大东关村的张校长说过，罗丹是个念书的好苗子，只是两年前，罗丹突然退学了。张校长说他曾经去过你们家，也劝过罗丹。但是罗丹说什么都不念了，对吧？”

王月娥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闫知著喝了一口茶水。

王月娥环顾着这个家，她说道：“你看看我们这个家，墙上有裂痕，下雨把房顶都浸湿了。每次下雨的时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你再看看我们家的电视，都这个年代了，还用这种电视的，少见吧？”

“说白了。”王月娥说道：“就是穷。”

我皱起了眉头来，思索着。

闫知著顺着王月娥的话往下说道：“那你和你的丈夫，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王月娥说道：“我啊，给人做钟点工，帮人家打扫打扫家里，做做饭什么的。只是苦了我儿子了，每天我在别人家做饭，却没有人在家给我儿子和女儿做饭。”

“怎么不找一个整日的工作？”闫知著又问。

王月娥摇了摇头：“唉，没文化，什么都做不好。”

“你丈夫一般不回家么？”我说道。

王月娥点了点头：“我丈夫在工地上干活，经常跟着包工头到处跑，有时候天天能回家，有时候十天半个月，甚至是一两个月都回不来。这得看人家包工头在什么地方开工，都是卖卖力气，家里勉强过活。”

闫知著叹口气，对王月娥说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女儿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王月娥回答道：“两个星期前，就是七月三号。”

“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放暑假吧？那你女儿不上学了，她干什么呢？”我问道。

“是。”王月娥点了点头：“那个时候罗素还在上学。你看我们家里穷，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学。罗丹从小就懂事，她和我们说弟弟也有读书的能力，也是读书的材料。她劝我们不如省钱供弟弟读书，她就不读了。”

“不读书之后，她也是偶尔出去做做兼职。”说着，王月娥的泪水就止不住了：“她真的很懂事的，特别懂事。”

“你是怎么发现她失踪了的？”闫知著问道。

温雅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来，递给了王月娥。

王月娥摆了摆手，用套袖擦了擦眼泪，这才开口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七月三号那天，我给人做完钟点工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平常这个时候，罗素已经上学去了，罗丹有时候在家，有时候出去打工。”

“当时我回家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王月娥低着头说道：“当时我不觉得怎么样。晚上六点钟罗素下学回家了，我就准备做饭。一般晚上九点钟，罗丹怎么也该回来了。可那天我和罗素等到了十点多，也不见罗丹回来。”

王月娥开口说道：“当时我给罗丹打手机，里面说罗丹的手机关机了。我当时有点着急，就给我丈夫打了电话，我丈夫让我不要着急，他说罗丹都十七八岁的人了，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他还要工作呢。”

“那天晚上我们就那样睡下了，等着罗丹回来。”王月娥抓着自己的头发：“其实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但凡一点声音，我就觉得是我的女儿回来了。可是我睁着眼睛到第二天早上，罗丹也没有回来。”

“我一晚上给她打了不少电话，都是关机状态。”王月娥的眼泪又止不住了：“第二天，我送了罗素上学之后，我没有回家，我直接就骑自行车去了最近的派出所。我报案了，我说我女儿失踪了。警察说他们立案了，让我把罗丹的照片给他们，之后就让我回家等着。”

王月娥看着自己的手机，那是一款老式的诺基亚，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之外，什么功能都没有。

“我一直等啊等啊，然后你们就来了。”王月娥看着我们说道：“有我女儿的消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