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极光叹了口,他知道范峰说的话都是真的。四十多年前,他先后收了三个弟子,二弟子范峰资质平平,头脑也不聪明,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肯下功夫,他下的功夫是另外两名弟子的五倍甚至更多。
欧阳极光绝顶聪明,他自然喜欢聪明人,不喜欢笨人,所以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看好范峰。
可人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静下心来研究,踏踏实实的去做,那么最终都会做出成绩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年后,欧阳极光惊奇的发现,三个弟子中最优秀最能干的,竟然就是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范峰。
范峰沉默了整整十年,师父的冷淡,师兄弟的白眼,他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他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只不过在当时,他把这份浓烈的恨意转化成了无穷的动力。也正是因为这股动力的存在,才让他在入师十年后,一跃成了欧阳极光最优秀的弟子。
面对这个最优秀的弟子,欧阳极光终于在八十五岁高龄的时候动了最后的恻隐之心,他答应了范峰的要求,答应陪着范峰去古梵天国。欧阳极光不知道的是,那次的古梵天国之旅将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次旅行,是他的亡命旅行。
这次旅行只有欧阳极光和范峰两个人,秦林并没有跟着去。他曾要求同行,却被拒绝了,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拒绝他的并不是欧阳极光,而是范峰。
古梵天国之行持续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欧阳极光带着一个人回来了。这个人并不是范峰,而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
“范峰身患重疾,已经死在了古梵天国。”欧阳极光对秦林说。
“这个人原本是天芒教的教徒,已经修炼多时了,很有研究价值,把他带进书房吧。”
半死不活的人舌头被麻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被欧阳极光带进了位于他书房的密室里。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秦林开始怀疑欧阳极光,更怀疑那个行尸走肉的真实身份。
怀疑是怀疑,但是他依旧没能敢提出来,因为没有证据,秦林不敢怀疑欧阳极光的任何所作所为。
“你究竟是谁?”书房后的牢房里,秦林问了那具行尸走肉。
那个人伏趴在地上,就像是一摊被剔了骨头的烂肉。他光着头,眉毛胡须也全部被刮光了。也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的头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青灰色的大理石蛋。他大张着嘴,原本柔软灵巧的舌头如今竟然如同一根坚硬的标枪,直挺挺的从他的喉咙里伸了出来。他的舌头已经被药物损毁了,已经不能再说话了。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的上眼皮被割去了一半,这就意味着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完全闭合,即便就是睡觉也得半睁着眼睛。眼球因为干涩而萎缩,只能靠眼药水维持,防止失明。即便如此,他的视力已经大大减弱,已经看不清来的人究竟是谁了。
秦林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没见过这么惨的人,如果他还能被称作是一个人的话。
他究竟是谁?爷爷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他呢?
秦林不理解,突然,他从那双已经变得有些灰白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亲切。
那不是一般的亲切,是一种亲人间才会有的亲切。
就是那天夜里,秦林走进了欧阳极光的书房,第一次向他问起了密室中囚禁的那个人的情况。
“你想知道什么?我不是都对你说了吗?”欧阳极光的神情有些紧张,秦林从没他如此失态过。
“那个人究竟是谁?您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他?”
欧阳极光脸上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他看着秦林那张年轻而又倔强的脸,说:“他是一个古梵天国人,天芒教教徒,我和范峰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狂了。如果不是他,范峰也不会客死他乡。”
秦林眉毛轻耸:“是他杀死了范叔叔?”
欧阳极光点点头:“范峰是被他活活咬死的,杀死范峰后他还想攻击我,幸好我用药物把他控制住了。小林,你是知道的,我研究天芒教已经几十年了,也写过这方面的著作,可遗憾的是那都只是停留在理论,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理论就只能是推测,即便就是它再合情理,也不过是推测罢了。所以,我写的那本书虽然很畅销,可我相信大多数人是把它当故事看的。因为没有证据,所以那本书根本就不能算是科学著作。可现在好了,我需要的证据已经找到了……”
“就是那个人吗?”
“不错,那可是活标本啊,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能得到他,也只能说是我的运气好,还有天上的范峰也在保佑着我吧……”
那一晚的交谈就这样结束了,欧阳极光似乎很疲倦,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秦林走出欧阳极光的书房时,感到房门那边的爷爷,是如此的陌生。
一连几天,秦林都没能睡好,那个可怜人的眼神反复出现在他的梦中,从刚开始的模糊,到后来越来越清晰。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秦林从床上惊坐而起,身上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那个人,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必须要弄清楚他究竟是谁。
秦林第二次潜进了书房的密室,那人还是以那个同样的姿势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仿佛上次自己离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动过一般。
“喂,你死了吗?”秦林轻呼一声。
那人猛地动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秦林,秦林发现他的眼球更加的灰白了。
其实到了此时,秦林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太过于恐怖,就连他自己都不想去承认。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决定在今晚就把一切全部搞明白,不然他非发疯不可。
“我,应该是认识你的……你,认识我吗?”
那人挣扎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可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如果说不出话,就写出来,努力写,能写多少就写多少!”秦林有些着急了。
那人的一只手慢慢向前挪动,挪动一只手已经用掉了他全身的力气。可他并没有放弃,或许他自己也明白,如果今晚不抓住机会,那么以后恐怕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他的手指在地上颤抖的运动着,大滴的汗水从青灰色的头皮下面泛了出来。秦林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运动的手指,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最后,当那人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手往边上一摊,昏了过去。
秦林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可是他不能吐,也不能哭,他不能让欧阳极光知道他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那个人在地上写了四个字:山西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