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伊人心底的火噌地一声烧了起来,五指收紧,指尖掐着掌心。
李伊人这双手平日里精细保养,做过的最粗的活儿也就是刺绣,这会儿指尖刺入皮肉,她登时便因疼痛感将理智拉回半分。
只眼中仍酝酿着滔天怒意。
她耳边反复回荡着郑何氏的左一句“不要脸”,右一句“贱人”,句句都宛如利刀子扎心,将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给绞了个遍!
李伊人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需要尽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冲过去和郑何氏论个分明,然而她这番变化,自然是瞒不过贴身侍女珠兰的。
珠兰紧张地搀扶住她:“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她想起离开院子前吴嬷嬷训她的那顿话,便以为明白了自家小姐的难处,叹道,“唉!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能到女眷的禅房来呢!小姐……咱们还是略等一等吧……”
珠兰是故意拔高了嗓门的,因着不清楚前面的夫人与男子是什么人,李伊人身边又没有别人,她不好抛下大小姐上前打探,只好让前面的人家自行避让。
总归男子出入女眷的禅房多有不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姐还未及笄,对方应当能体谅她们的难处。
便是别家的小姐丫鬟,遇到这般情景,也会这么做的。
果然,珠兰这一番话自然落入了郑敬安母子耳中,郑敬安便道:“母亲,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您。”
郑何氏也点点头:“明日-你就不必来了,好容易回到京里,舟车劳顿又夜不能寐,你且回去多休息几日,不必隔三差五地来。唉,苦了我儿……”
她伸手怜爱地抚在郑敬安那半边银质面具上,恨恨道:“都是那顾氏害的你!”
郑敬安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只等郑何氏骂完顾氏,才淡淡道:“娘,那我走了。”
“哎,路上骑马小心着些儿。”郑何氏道。
郑敬安微微颔首,又转身对着竹林那头隐隐约约的倩影作了一揖。
他原就生得俊俏,瞧着风度翩翩,便是毁了半张脸,那世家贵公子的气度也还在,大方雍容,很能引人心生好感。
就是这么大气的做派,这么一张俊美的脸,骗得了顾卿的一颗心!
逼得她不断忆起那场夺命的大火,那个负心薄幸之人丑恶的嘴脸!
李伊人本能地偏过身子,不受他这一拜,骄傲地挺直背脊。
这个男人能欺骗她一次,却再无法欺骗她第二次。
珠兰扶着她,悄悄在她后背帮她顺气。
因知道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所以珠兰很明智地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只是用力支撑小姐似乎快要倒下的身子。
不过,待郑敬安走后,李伊人就恢复如常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郁气排出,领着珠兰,来到尚未回兴国公女眷处厢房的郑何氏面前,福了福身:“给夫人告罪了,我这丫头平日里嘴快,被我惯得无法无天,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不与她计较。”
她如今是李伊人,既是京中贵女,代表的也是北平侯府的脸面,所以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还是装作不认识郑何氏,举止规矩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若是从前的顾卿,仗着有兵马大元帅做父亲,很看不上世家小姐们的精细做派。
但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规矩,如今的李伊人,活在京中权贵的浮华圈子当中,行为举止一旦出了差池,一夜之间便能传开,闹得满城皆知,从此以后再无人家会高看得起她。
今日之事,李伊人便是不与郑何氏请个错也没人能挑得出毛病,可她偏偏要来。她不单是要借兴国公夫人的口传出自己的好名声,还要借郑何氏的手做一件事。
这件事,是她在见到郑何氏时就想好了的。原本她还有迟疑,但在听见郑何氏是如何诋毁自己的时候,那点犹豫也被她掐灭了。
郑何氏,这是你欠我的。
李伊人克制心绪,将原主的贞静温婉展现得完美无缺,郑何氏见了越发心里欢喜,忙扶起她来:“好孩子,这原就是安哥儿的错,怨不着你的婢女。”
“多谢夫人体恤。”李伊人低头一笑,又福了福身,“夫人,我这次来佛光寺原是为了母亲祈福的,一心念着早点为母亲添一盏长明灯,所以还夫人原谅,小女需先去请教住持法师,再来陪夫人说话了。”
“无妨,你去便是。”郑何氏慈祥笑道。
这位李家大小姐说话得体,举止娴静,具备了郑何氏欣赏的所有贵女品质。
早有婢仆打听到这位是北平侯的嫡长孙女,也略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主母弱,则妾室强,这位嫡女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不过她倒是个顶有孝心的,刚到佛光寺便要为母亲添长明灯……若是这样的女儿家能成为自己的媳妇……唉!不想了,不想了,想起来又要动气。
李伊人辞别郑何氏后,便快步走进静室禅房,圆戒法师盘膝坐在蒲团上,像是正在等她。
李伊人眉头轻蹙,心下有些异样,仍对法师合十行礼:“大师。”
圆戒法师睁开眼,看了看她,笑道:“小姐是有大功德的人,此生定当平安顺遂,若能放下前尘旧恨,将有更大的造化。”
李伊人心头一紧,目光紧盯着面前住持:“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老衲不过随口一说,小姐也随便一听便是。”圆戒法师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不知病人在何处,我随小姐一去。”
李伊人越发觉得这位法师不是寻常人,只怕是能窥见命运的,一番话里全是机锋,处处都意有所指,细想之下令人手心生汗。
珠兰也在她背后暗暗吐舌头:“大师可真厉害,一眼就能看出小姐前头救了人,有大功德,也太神了!”
李伊人心下摇头,如果只是萍水相逢救了两个人,怎么会被说成是大功德?
怕是算上了自己前世守关破虏,解救边疆百姓于水火的功德了。
“不过大师方才说了,小姐一生平顺,还将有大造化的!”珠兰又笑开了,“我得把这句箴言记下来,回府时说给夫人听,夫人没准一高兴,病体也能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