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愣了一下,前世的楚桓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事实上,一直到他死,他们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她不愿开口,而他看出了她的疏离,便也没有刻意靠近,只是待她温和有礼,从未逾越过。
“任是谁,恐怕也不会愿意嫁给我这样一个病秧子吧。”楚桓自嘲般地笑笑,“母亲不说,但我大约也猜到了一点,怕是因为前阵子我又生了场病,母亲怕我捱不过来,想娶亲冲喜的。”似乎是一口气说了太多,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停下来喘了几口,又开口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嫁给我的缘由,但必是有苦衷的,想来应是家境困顿,才不得不应下这门亲事。楚府旁的没有,银子还是不缺的,你若是有什么要求,说给我听就是,我会尽力帮你的。”
四月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此刻听了,又想起前世来。前世他虽然没有说过这些话,但楚府对林家的提携帮衬,想来应该也是得了他的吩咐。“楚桓,”她侧过身来,和他面对面的躺着,叫他的名字,“你不必这样对我。”对他,她的心中总有些愧疚。
“我们既然成亲了,你就是我的家人。”楚桓笑笑,温和地说,“很多东西我没办法给你,只能在这些微末小事上补偿你了。”
四月的喉头哽住说不出话。她和楚桓相处的时间不过一个月,那时她心如死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只日复一日的过,像丫鬟一样伺候着他罢了。可楚桓并没有把她当成丫鬟,他会在用膳时注意她喜欢吃什么菜,下次这道菜就摆在了她面前。每日里他仍旧需要晒太阳,楚夫人怕他枯坐着会睡着,就问四月识字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吩咐她在旁边读书给他听。楚桓问她喜欢看什么书,她说的都是些坊间流传的话本子,他便真的要了话本子来由她读,往往她看得入神就忘了念出来,等回过神来,他也只是对她笑笑,从不曾责备过一句。
他是为数不多真心对她好的人。前世他活着的时候她未曾想过这些,后来他去了,那些暗藏了温柔的细节慢慢浮现出来,她越想就越愧疚。若说她上辈子真的对不起谁,那就是楚桓了。
有月光透过窗照了进来,满室银辉。她看着他,黑暗中看不见他蜡黄憔悴的脸色,反倒显得有精神了些。他长得不像楚夫人,和楚大老爷有七分相似,说起来,却是更像楚墨白一些。他们都有着高挺俊秀的鼻梁,明亮深邃的眼睛,说话的时候,会专注的看着你,仿佛你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
“楚桓,对不起。”她终于说出了在心中徘徊了很久的话,“我嫁给你确实是家中所迫,我有喜欢的人,没办法喜欢上你了。”
楚桓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就好像关上了一扇窗。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回了母亲,我们和离便是。”
“我不能与你和离。”从昨天到现在,四月一直在想究竟有没有更好的路,但想来想去,却只有这一条可走。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想了很多话来说服楚桓,可最后只说出来了这一句。
“为何不能?”楚桓低声问。
为何?她要怎么对他说呢?说她前世亲眼看到了楚夫人明明答应他放过画屏,转眼仍旧带着几个小厮把剩下的板子打完,最后将她活活打死?说她在他死后第三年动了离府的念头,被楚老夫人在佛堂关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
曾经伺候他的流萤,从小便定了亲,后来因着家中贫困才把她卖进楚府。在他死后第二年,与她定亲的那家人找上门来,凑了五十两银子想替她赎身,楚夫人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却指使人将流萤的头按在池塘里活活溺死。
“伺候过桓儿,就是桓儿的人,是死是活都当守着他,生出二心便不必留了。”四月被叫到池塘边,眼睁睁的看着流萤渐渐不动了。楚夫人淡淡的话语和里面饱含的深意令她不寒而栗。
她该怎么对楚桓说,如果他们真的和离了,她怕是会性命不保呢?
“我不能与你和离,”她重复了一遍。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她只能求他,“求你帮帮我。”
“你大可不必担心母亲责怪,我会说是我对你不满。”楚桓说,“盲娶盲嫁本就不应当,你既有喜欢的人了,不必陪在我身边蹉跎时光,我不会怪你。”
四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她也知道,并不是楚桓一句不满楚夫人就会放过她的。她与楚夫人朝夕相对整整三年,知道她惯是那“口有蜜,腹有剑”的人,即使她同意了他们和离,之后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对她下手。
“我不能……”她黯然垂下眼睛。
楚桓许久没有出声。就在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听到了他微微的一声叹息。
“是为了你爹娘么?”他轻声问。
四月抬眼看他,刚刚及冠的少年眼神却像个百岁老人,带着淡淡的悲悯:“也罢,既然你这样说,那便如此吧。”
她松了口气,旋即有些局促不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前几日我病得重,每日都在床上躺着昏睡,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楚桓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艰难地翻了个身,留给她一个背影,“恍惚间我听见别人说母亲想给我娶亲,迷迷糊糊里我就想着,无论是谁嫁给了我这样一个病秧子,都是委屈了她,都是害了那姑娘一辈子。掀盖头的时候看到你哭,我心里很难过,可你说其实你有喜欢的人了,我的心里反倒好受了些,原来你并不是嫌弃我身子差,只是因为没有嫁给想嫁的人罢了。”
“我没有嫌弃你……”四月说。
“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楚桓继续说道,“你若不说,我觉得对不住你,定会对你十分的好,你也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的清白,凭我的身子,圆房是不可能的。”
四月撑起身子,替楚桓掖了掖被角,面朝里躺了下去。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我不想再骗你了。”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