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向小逸一共生了三次火,为了这一顿饭,他险些英年早逝。
生灶火这件事对他本不是什么难事,但在宁小仇嫌那烟火呛人,直接往灶炉里泼了两瓢水之后,他忽然觉得人间是如此的不值得。
作为主厨的宁小仇倒是兴致冲冲的炒了一大桌菜,不过她前前后后花的时间,足以让朱炎烨批完一整年的奏折。
一行人在烟雾缭绕的飞鱼阁院子里赏花,赏得日落西山,古涵薇甚至数清楚了这院子里一共有多少多迎春花,也赏得朱炎烨数次狠踢那厨房的门之后,那主厨才华丽的打开门,雄赳赳气昂昂的端着菜走出来。
“我家养着一只狗,它平时别的不爱做,就是爱踹门。”宁小仇一脸神气的睥睨着门边的朱炎烨,一本正经的皱着眉头说道,表情逗趣诙谐。
古涵薇这是第一次见到宁小仇,看到她的瞬间,古涵薇既觉得熟悉又是陌生,熟悉在于,那是一张跟钟清初一模一样的脸,而陌生在于,她认识钟清初多年,也是后宫中唯一见过钟清初真面目的女人,但是她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钟清初——灰头土脸的,虽然娇憨可爱,但却神色张扬傲慢,竟敢跟朱炎烨对着干。
“呵,朕还是信王的时候,王府里也养了一头猪,这头猪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但有一天,却把自己的猪窝给烧了,浓烟滚滚呢。”朱炎烨却优哉游哉的笑着说道。
“噗嗤——”众人忍不住哄笑起来,宁小仇顿时脸色大变,她看了看这满院子的浓烟,娇俏的脸蛋立马皱拧一通。
“哼,让开!好狗不挡道!”她气哼哼的直接撞开朱炎烨道。
朱炎烨却暗自轻笑,古涵薇精准的捕捉到他眼中的笑意,顿时也颇为玩味的笑起来。
“哎哟哟,你就是宁姑娘啊,跟钟统领真是一模一样呢!”这时候古涵薇兴冲冲的上前问候起来道。
而宁小仇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认出她就是花朝节宴会上的静妃。
“哼,还说什么我的身份要保密呢,这不,自己大嘴巴到处乱说!”她瞪了朱炎烨一眼,随后嫌弃的说道。
“不得无礼!这是静妃娘娘!”修离赶忙呵斥道,宁小仇一愣,扭头再次看向古涵薇,只见那古涵薇笑眯眯的,丝毫不生气,很是亲切着。
“你、你好啊——”宁小仇有些怂,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讷讷的说道。
古涵薇却笑得更欢了,她怎么看都觉得这宁小仇傻里傻气的,但是爪子还挺利,张牙舞爪起来好不威风,一时觉得很是逗趣,便十分热情主动的帮她把那饭菜接过来。
“呵呵,你好你好,以后我就叫你小仇怎么样?”古涵薇一面帮忙,一面很是自来熟的说道。
朱炎烨站在宁小仇身后,完全被忽略了,忍不住狠狠的瞪了那古涵薇两眼。
“好、好啊——”宁小仇第一次遇到对她这么友好热情的人,一时间愣住了,有些欣喜,也有些不敢相信。
一行人将院子里的下人都清退,只留下锦衣卫在墙根守着,那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摆满了酒菜,朱炎烨跟古涵薇到底是主子,他们坐着,而其他人只能站着伺候。
“你再说一遍,这道菜叫什么?”朱炎烨动作僵硬的拿着筷子,紧紧的皱着眉头,瞪着那跟只小花猫一般的宁小仇问道,全场肃静。
“红烧猪盐叶啊——”宁小仇歪着个脑袋,用着纯洁而且坚定的眼神看着他,认真的再一次报上菜名。
她身上那条白色的围裙已经变得乌漆嘛黑的,俨然一副勤劳的小厨娘的模样。
飞鱼阁的院子里,迎春花静静绽放,春风和煦,四四方方的天空偶尔飞过几只南飞的大雁,明明是春意盎然的日子,不知为何,院落中忽然杀气四起,作为帮厨的向小逸觉得脖子冷飕飕的,忍不住缩了缩。
古涵薇在惊愣过后,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憋笑了,她知道,这时候她要是笑起来,以朱炎烨小气的个性,一定会把她打入冷宫,然后把九王爷派去打突厥的。
“皇上,这是奴婢特意为您订制的主菜,这道菜要先用盐巴把猪耳朵腌一腌,入味了再用白菜叶裹上,下锅红烧,所以得名红烧猪盐叶——皇上您快尝尝,看喜不喜欢——”宁小仇热情的解释着说道,说着她罕见的乖巧懂事,帮朱炎烨夹了一块油汪汪、黑黝黝的‘猪盐叶’。
修离等人跟在朱炎烨身边十多年了,但是她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朱炎烨——愤怒、吃惊、无奈、吃瘪——都在他那张俊毅非凡的脸上纷纷呈现出来。
朱炎烨握紧手中的象牙箸,死死的瞪着眼前的女人,但是好死不死的,这个在他看来完全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还妄图想要亲手喂他吃下去!
“来——啊——”宁小仇夹着一大块自己创出来的菜品,那白菜叶子已经被烧得焦黑不少,那猪耳朵被剁成条,可怜兮兮的裹在那白菜叶子里,油黑的菜汁顺着菜叶子‘吧嗒——吧嗒——’的滴着。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吃或是不吃?朱炎烨内心极度的抗拒,极度的纠结,不吃,那么那些逆党将察觉,吃了吧,那他朱炎烨的颜面要往何处放?
“呵呵,皇上,既然小仇她辛苦下厨,您还是尝尝吧——”这时候,古涵薇反应过来,她温柔的笑着劝道,朱炎烨回过眼来,瞪了她一眼,古涵薇依然硬着头皮笑着,她一向如此,和和气气,温温柔柔。
“是啊,皇上,您看静妃娘娘都说了,您该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宁小仇习惯性的撅起嘴说道,顺杆爬的功夫她是一流的。
朱炎烨手上骨节分明,他瞟了一眼自己的几个心腹,随后不得不在众多部下的同情目光中,微微张开嘴,将那一大团不明物咬到嘴中。
“哎哎,好,多乖啊——”宁小仇笑容甜美的称赞道,那双眼睛笑成了两轮弯月一般,灿烂明媚十分。
她刚想夹第二个,但是朱炎烨立马狠狠瞪了一记过去,宁小仇感到迎面射来一道寒光,她这才悻悻的的放下筷子,狗腿子般的给他斟起酒来。
赏花会还未结束,这场宴会的始作俑者——修离三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说是刑部大牢里的刺客吐了点东西,他们要赶紧去核查。
宁小仇烧了这一桌菜,朱炎烨每样都吃了不少,或许应该说是被她硬生生给喂下去的,这让宁小仇颇有成就感,立志以后要多研究研究厨艺,殊不知,朱炎烨立志要做个贤明的君主,为了天下安定,为了早日清除逆党,他甘愿以命相博。
在宁小仇的餐桌上,朱炎烨第一次感受了什么叫‘十面埋伏’,放眼望去,全是黑黝黝的菜品,当年纵使突厥十万大军压境,他也从未有过这等亡命天涯的体验。
这哪里是赏花宴,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酷刑啊!酷刑!
“修离!”午夜时分,龙榻上的君王脸色苍白,肚子阵阵绞痛。
“皇上!”锦衣卫严以待命。
“去把那个女人给朕杀了!”皇帝捂着肚子惨叫道。
“可是皇上——”锦衣卫统领为难道。
“没有可是!她竟敢给朕下毒!”朱炎烨嘶吼道。
“皇上,属下全程盯紧了,您的饭菜是干净的!”修离压力倍大,眼中除了惶恐,还有许多同情,他确实全程都盯着那个小厨娘了,没有不干净的举动,再说了,就算下毒,也不会有人下泻药吧?
“太医已经在门外候着了,皇上快宣召吧!”李慕云焦急道,太医们早已在门外守候,但是朱炎烨一直不肯宣召,想起那道红烧猪盐叶,他们真是担心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朱炎烨真的在这阴沟里翻船了。
“让他们都滚!”朱炎烨怒吼道,如今太医治不了他的病,唯有杀了那个该死的女人,才能够让他的症状缓解。
想起宁小仇,他便恨得牙痒痒,他朱炎烨,沙场征战十余载,从未倒下,要是让外人知道,他倒在了一道‘红烧猪盐叶’下,那他的神武英明该何去何从!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朱炎烨整晚都在念叨着,守夜的宫人几度以为皇上是魔怔了,可是却不敢轻易靠近。
这一夜,朱炎烨在腹泻的煎熬之中度过,可是飞鱼阁中却一片安宁。
宁小仇渐渐的也发现了,自己的快乐是建立在朱炎烨的痛苦之上的,他若是夜不能寐,那她必定一觉睡到大天亮。
向小逸犯难极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倒霉的事情总是轮到他,在宁小仇出现之前,他是飞鱼阁里的开心果,可是现在,他这个开心果却都发霉了,看着日晒三竿了却还在呼呼大睡的宁小仇,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传达皇上的命令。
抗旨了,那就是杀头,惹了宁小仇,那就是生不如死,向小逸实在不知道怎么选择。
朱炎烨昨晚上一宿没合眼,今晨上早朝时,大臣们惊恐的发现一向精神奕奕的皇上竟然面色如蜡,精神萎靡不堪。
早朝上,大臣们上奏不少,其中太子余党作乱的消息依然是最为让朱炎烨头痛发怒的,昨日上京中竟然又有一起逆党打杀的事件发生,作乱者便是太子府昔日的家仆,朱炎烨大怒之下,下令斩杀之余,顺带将宁小仇打入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