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爷今儿高兴,把芷兰一直领在身边。
那些个会看眼色的大老爷自然把芷兰夸得跟个仙女似的。
胡老爷越听越开心,竟然留下芷兰一起用餐。
芷兰多久没同她亲爹吃过饭,她恐怕不记得,也许自她亲娘死后,再也没有过。
小影笑眯眯地在一旁伺候,至到大家吃饱喝足要出府溜街,这才想起我,脑袋几乎不转弯就能找着。
我揉着眼睛道:“......这么早就起床了?”
小影大眼瞪小眼一阵咋呼:“哎呦,我说林先生,你睡傻了吧。刚吃完饭,天刚黑,你咋糊涂了。”
我坐起身,有气无力道:“哦,我忘了,忘记吃饭了。兰儿呢,兰儿好不就得了?”
“她和大公子在一起,我们要去上街,你赶紧的。”
小影大概没听出我话中重点,第一我没吃饭,第二,小姐好好的,要我做什么?
我知我说不过她,要么别说。
小影补充道:“你不是没吃饭么,带上银子,别忘了。”
惦记我银子呢。
我从床铺底下摸出一把碎银揣进怀里,极不情愿跟了出去。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二十一世纪的七夕没什么意思,说白了是男人给女人花钱。
可一千多年之前的人们闲着没事做,弄个骚包节,让孤男寡女出来放风,对对眼。
夏日的夜风吹来潮热,再热也比不过街边摆小摊的热情,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大概因为没吃饭的原因,我特没精神,手里攥坨小银,懒懒地四顾游荡。
走出几步,被一个烤芝麻烧饼的吸引过去,没等我开口,耳边一个声音道:“吃烧饼呢,林先生?”
这声音油腔滑调的一听就不是好人,而这“坏人”正是欧阳书白。欧阳手摇折扇一边发笑。
我不想理他,更不想请他,只得忍饿走开:“没事做,随便瞧瞧。”
“想吃还不好办,让胡公子请客不就得了?谁让他今晚作诗拔头筹呢?”
这些所谓文人学子三句话不离作诗,好像作诗就是他们命根子一样。
我扭脸看见胡皓柏站在不远处,双手后背假装看月亮,装出一副玉树临风般的欠揍模样。
小影挤过人群,拉住我:“林先生,小姐看上磨喝乐,看样子不给买就不走了。”
磨喝乐,同可乐一样好喝吧?我嗯了声,果真看见花仙子一样的芷兰站在卖人偶的小摊边上。
我拿起一个,见那小偶制作简单,穿半臂花绿衣裙,憨笨模样。我一心惦记吃,脑袋不转弯:“兰儿,这个如何吃法,面捏的还是糖馅包子?”
小影扯我衣袖,低声道:“林先生,你糊涂了,这是泥人。”
“泥人,何来又喝又乐?”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个都不知,天下第一大笑话。”
许是芷兰太招人眼,身边围了一群人,被欧阳扯着嗓门宣传,大家看怪物一样看我。
芷兰脸红到耳根,做错了事似地低头。
胆敢欺负小爷我门徒?我横了欧阳一眼,赌气把怀里碎银掏个底朝天,财大气粗地对小贩道:“买了,全都打包。”
小贩躬身“诶”了声,笑眯眯地拿块布一个一个往里包。
欧阳笑得喘不过气来,大声嚷嚷:“你们都瞧见了,林先生买了一大包磨喝乐,这要生多少男娃呀。”
听他这么一嚷嚷,我陡然想起,磨喝乐经过上千年的演变到现代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模样。
现代人乞求观音送子,要不就是试管婴儿,谁眼巴巴把个泥人供起,专等牛郎心情好了给个儿子?
我一时尴尬,却不服输,仰头道:“怎地,我想买就买,想供起来生男娃咋地了?”
小影扯着我的衣袖,脸红得像炭火:“林先生,快走......丢人,我们不买了。”
我抖开她手,抻着脖子撸起衣袖,一副想打架的样子,忽然脚背又挨一脚。
哎呦,我的妈呀,二小姐你有暴力倾向吧,买也不合您心意?
就听小影拉着芷兰边走边同我断绝关系:“我们不认识她,快走!”
我梗着脖子把沉甸甸的一大包抱在怀里,挤开瞧热闹的人去追。
欧阳疾步跟来:“我是同你开玩笑的,我有话问你。”
我满肚子气,头也不回道:“不同你理论,我赶着给你祈祷,让你早日做牛郎。”
欧阳听不出我在骂他,张开手拦住我:“那也得织女同意。”
“让开!”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我扭过头,撇嘴道:“你说。”
欧阳纸扇遮脸,小声道:“我就想问‘鹊桥仙’是何意,皓柏他不告我。”
果然一个“诗痴”,我回头找胡皓柏,见他被一群女子簇拥着,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我不会傻到去揭少老板的隐私。
我硬气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胡公子那个屌脾气你也知道。我不敢问他,我觉得应该是首歌,可以唱出来的歌。”
“歌,唱歌?”欧阳皱起眉头。
诗与诗歌的区别我在初中就学过。
我回道:“《礼记·乐记》里有记载.......你回家自个瞧。这个《鹊桥仙》便是唱歌的小调,大家争先恐后往里填词,照个调调唱不就有了?”
“填词?”
“就是照着这个模子写,写得好,被唱出来,从此流传。”
欧阳脸色复杂:“诗,那诗呢?”
我以为他听不懂,便犯了好扫盲的毛病:“诗者,吟咏性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这有何难?
“何难,简直比登天还难。对了,林先生,你小小年纪如何知晓,感觉舍妹都不如你呢。”
欧阳柳那个小妖精,心思全在胡皓柏身上,我们相差一千多年,能相提并论?
一道寒光射来,顺着目光过去,果真是欧阳柳。
欧阳态度诚恳,我不好打击他,昧着良心道:“令妹美貌如仙,琴棋书画处处过人。欧阳老兄,你先忙,我找二小姐去。”
欧阳一把拽住我,弄得我怀里的泥人差点掉地上,万分恳切道:“我们再聊聊,关于诗歌,我没听够呢。”
“以后,以后再说。你拽着我不放,待会儿摔碎了,你赔。”
欧阳一手拿去,一手牢牢握住我手腕:“这个我保管,你拿回府,小姐非给你扔出去。”
我拉扯他胳膊:“送给你了,不值钱。你放开。”
“呵,不值钱,好大的口气,少说七八两银子。你不要,我求之不得,归我了,不许反悔。”
刚才还讥讽我生一堆男娃,虚荣,大大的虚荣。
我两拉拉扯扯上了桥,桥上站满了人。
欧阳道:“这坐桥名叫‘七孔桥’,因七个桥洞出名。七夕这晚,站桥上许愿可灵了。”
七个洞就是“七孔桥”,偏偏同七夕联系在一起,特么牵强附会,太有才了。
欧阳握紧我手腕,一边叮嘱:“你小心点儿,这桥虽说比一般桥宽,可没栏杆,每年七夕都有人落水淹死的。”
我好奇:“为何不修栏杆?”
欧阳反问:“你见过鹊桥有栏杆么?”
哪个睁眼瞎见过鹊桥?赶明儿我非画个有栏杆的鹊桥。
愣神一瞬间,就见一只胳膊伸过,夺过欧阳怀里包裹扔了出去。
欧阳猝不及防,松手去抓。
不等我回头,背后被人狠推,一个“救命”还没喊出,身子“扑通”落水。
我狠喝了几口水,总算从河水露出头,就着昏暗的光,我看见桥上急红了眼的欧阳书白,和无动于衷的胡皓柏。
“救人呀,快救人呀。”
欧阳胖胖算有良心。
胡皓柏冷脸道:“她本事大着呢,你瞧清楚,她游上来了。”
欧阳双手捂个喇叭,对嘴道:“林燕语,把东西从河里捞上来。”
我靠,这时候惦记泥人。
草泥马,泥人变你爸了。
我扬扬手,有意气他们:“我没死,顺路游泳洗个澡。”
“扑通”,不大不小的石块在我眼前落下。
这回我看清了,是欧阳柳。
她正双手拍灰呢。
我闷头钻进水里,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涌上心头。
我闹不清我在水里哭过没,反正浑身湿漉漉地往回溜。
一个晚上,小影也没过来瞧我。
一大早,我在床上装死。
芷兰捏我鼻子把我弄醒。
我手搭额头装怂:“哎呀,我病了,兰儿你自个玩,别让我把病痛过弃给你。”
芷兰转身出门。
我肚皮饿得震天响。
小影来了,空着两只手:“林先生,你病了?”
我心得慌,没病也饿出病来。
小影在我床边坐下:“刚才吃午饭时,樊大人问起你,问你为何不来吃饭。”
樊大人就是厨房樊管事,在小影眼里,除了我都是大人。
“我说林先生身子不舒服,躺着呢。樊大人就说,大公子也病了,发愁不知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我一听就来气,腾地从床上坐起,指天骂地:“我掉水没人管,他好好的也装病?岂有此理!”
小影迟疑道:“......林先生,你在装病?”
我没好气道:“他病了,我病好一大半。”
小影鼻子一酸,哭丧个脸:“胡公子好可怜,动不动就病。”
我气得只想扔东西,我这还饿肚子呢,我就不可怜了?就见芷兰跑了进来,拉我往外走。
我差点从床头栽下。
屋外有人道:“林燕语,你给我出来。你害我家公子好惨,还不赶紧滚出来。”
羊子,你被疯狗咬了吧,胡乱咬人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