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看着大殿外头的天色渐渐黑了，内心逐渐焦灼。

明离一天没见到大师兄，正凑在玄墨身边掰指头盘算要去养生寺给明渊打包多少多少好吃的回去，这个小姑娘到现在都分不清真气外泄和天人五衰之生饥渴的区别

昨夜和玄慈还有秦越人商议的时候，玄墨就已经做下了决定，一切行动都以明离为重心，明渊若当真保不住，是可以放弃的。

继位的大祭礼就在七见月之后的头一天，若是教明离知道了真相，大祭礼势必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非是玄墨冷血，这是少府尊职责所在，硬着心肠也要把太一府的排场支撑下去。

暮色四合，红云灼烧天幕，明离兴高采烈地飞去了养生寺，玄墨则神色凝重地走进相王府。

明渊是聪明人，看到少府尊沉着脸跨进房间，他知道，接下来少府尊说出口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话了。

“明渊。”

“弟子在。”

“……”明渊的态度过于驯仁，像是一只明知将死却犹原不反抗的羊羔，玄墨亦非磐石之心，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扎的自己的心阵阵发疼，“……你中了七见月的毒。”

明渊道行浅，尚来不及接触到堂奥血腥无耻的那一面，七见月的大名他不曾听闻，望住玄墨的眼神带着茫然。

“七见月是无解之毒，中毒者只剩七天的性命，第三天失半数灵力，第五天失全部灵力，第七天……”玄墨说不下去，但他知道，明渊都听懂了。

因为他看到明渊的脸色再一瞬间泛出了惨白的死色，那是人心中最深的绝望在脸上的毫无保留的呈现。

“五天前，你人在何处，接触过什么人，可曾喝过不干净的茶水？”

明渊张口便要说出他偷偷去了乾坤门，喝了元申屠递的茶水。

可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想到了明离便改了口，只说了自己去过一趟乾坤门的主庄，要把跟元门主喝酒的清泉长老给叫回去。

怎么可能是元申屠，他明明有全堂奥最雄厚的气海根基，贪图区区一个小半仙的灵力做什么？明渊那点灵力，恐怕都不够他一息吐纳的。

更何况，哪怕真是元申屠，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难追究。

明渊才只有百岁而已，登堂奥的仙路只走了一个开头，玄墨不忍见这样死寂的表情出现在明渊这样的天之骄子的脸上，可是他依然得狠下心肠，做那个最恶毒的白脸。

“大祭礼就在三天后，我不能让明离被你影响，她是太一府的相王，整个堂奥的视线到时都会凝聚在她身上，任何纰漏都是不被允许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原来一个人的脸可以苍白到这样的程度，玄墨注视着明渊神色的每一分变化。

明渊望向玄墨的双眼蓦然瞪大，从绝望，到不敢置信，再到更深的绝望，饶是被逼退到这步田地，明渊的眼中他仍看不到一丝的怨愤。

“……弟、弟子……明白。”明渊垂下头，低声嗫嚅着，浑身都在发抖。

太阳终于还是落下去了，太一府的高天月色来的比什么地方都早，无垠的黑夜自天际的另一头笼罩过来。

“趁你灵力还在，立刻回玄思岛去吧。稍后玄慈就到玄思岛照看你，你且安心，别胡思乱想，元申屠那头我立刻替你去查。”

“谢、谢过少府尊。”明渊在这时都不忘记行礼。

看着明渊匆匆消失在阵法之中，玄墨终于失去了全部的气势，颓然跌坐在小榻上，那局来不及收官的对弈还原封不动地摆在棋盘上。

右上星角位是一处醒目的接不归。

“接不归这个说法太不吉利，我现在不想听到这个词，请你慎言。”

明离当初的话在耳畔响起，他们又如何料得到，一句气话竟——

一语成谶。

*

回到山木居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明离一直蓄力温着打包的饭菜，生怕冷了。

一进屋却发觉明渊不见了。

玄墨假装和明离前后脚进门：“明渊刚才来府尊府寻我，说一会儿就回玄思岛，我让他回去了。”

“大师兄就是跟你客气客气，你怎么还真赶人啊，相王居你的我的啊？”明渊身体才恢复两天，观察期都没过，明离怎么肯让他说走就走。

玄墨拂尘一扫挡住明离去路：“冷静，现在还在继任大典期间，这几日山木居也会有修真上门，你是女子，被人看到明渊留在你房里不合适。我已经让玄慈去玄思岛单独照顾他了。”

明离听他这么说觉得也有道理，于是稍退一步：“我给大师兄带了饭，先拿去玄思岛给他。”

玄墨心想，这小姑娘还没完了。

手一伸取来打包饭菜的包裹，传送的法阵一开，包裹就凭空消失了：“已经送到了，你也好好休息去吧，明天在大殿上可不能再睡着了。”

原来玄墨发现了啊，明离理亏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呛声，只好乖乖回了房间。

关上相王居的正门后没有立刻离开，明离靠着大门又偷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

明明由她去一趟玄思岛送饭顺便看看大师兄才符合人之常情，为什么非要开传送法阵？

有猫腻。

她走进明渊原本休息的起居室，特地抱来的被子也凌乱地铺在矮榻上。

大师兄行事规整，临走前怎么可能连被子都不叠？

熄了长明灯后，明离又蹑手蹑脚爬起来。

像玄墨这样的高人高高人五感都灵敏得很，跟装了雷达一样。

明离照着明渊之前随口一教的封窍术慢慢闭合体内的窍门。

听师兄说，这个封窍术还是他前些日子在危急时刻急中生智生造出来的简易术法，但意外得很好用。

明离当他在瞎编，大师兄最近都同她在一道，哪里会遇上什么需要封闭七窍的危急时刻？

玄墨很厉害，而自己很菜鸡。明离不敢从正对着府尊府的大门走，只能偷偷摸摸地从后院里慢慢摸索到山木居的边缘，然后驾起云就发足狂奔。

玄思岛很安静，师尊蹲山洞里闭关去了，几个师兄师姐的小院也都分布在岛上各处，隔得很远。

明离很顺利地摸到了大师兄住的那间小院子。

“看来玄墨没有骗我，玄慈师伯果然在。”明离再度运起封窍术，悄悄摸到墙根偷听。

*

秦越人是只身上的玄思岛，今日他直接回了趟杏林将里头的典籍全翻了一遍，七见月的记述寥寥无几，无功而返的秦越人还是不死心，打算到玄思岛再看看明渊。

被明离抓住的时候他连个呼救声都发不出就被拖到岛上的小树林里刑讯逼供去了。

“前辈，七见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月影自枝叶中漏下，斑驳地映照在明离的脸上，狰狞得宛如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