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一切都说通了。
“如岩石般坚硬,却如清风般清澈之物。如阴影般冰冷,却如阳光般闪耀之物。汝,水之最终型态。”
我开始咏唱咒语。
不是朝着冰封艾的冰柱,而是朝着冰库中的冰块。
“请你们告诉我,你们听见的心意,深埋在你们之中的话语。”
一说完,无数的话语流入我的耳中,我终于理解一切了。
在这个世界中,只有我和艾知道冰霜杰克的模样。
我们两人一起造访的雪山。
在冰库中重复施展的冰雪魔法。
我早已察觉,冰霜杰克是因为艾的魔法才会具体成形,但我以为,那是因为重复施展太多次后出现的意外或是副作用。
但是,我错了。
艾是一个很会忍耐的孩子。
我从来没看见她在人前抗议不公或是表达不满。
但这不代表她从没感到不公平或是没有不满。
这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却从未理解。
冰霜杰克不是昨夜突然出现的。
他一直待在冰库里,艾从来只对他说自己的真心话。
接着,看见我不愿意接受她后,才会现身。
冰霜杰克不是脱离控制。
他只是忠实地,想要完成艾的愿望。
“艾。”
我重新面对冰柱中的艾,轻轻拥抱冰柱。
艾的身高大概是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吧。
我的身高大概两公尺左右,只要弯低脖子,她的脸就会刚好在我面前。
没错。
那个常常抱着我的前脚的小女孩,已经和我有等高的视线了。
与此相较,我的身体几乎没有成长。
看我的母亲就知道,我还没有停止发育。
她比现在的我大上十倍不止。
我的寿命非常长,远远凌驾在人类之上。
艾已经完全成长为成熟女性了,但我甚至还处于龙族的幼儿期,这就是现实。
就这样,艾一下子就追上我,追过我,接着就要离我远去了。
那让我感到痛苦、恐惧,所以我才会疏远她。
装作没发现她一心一意爱慕我的感情。
什么叫我希望她能够幸福啊。
我只是单纯因为害怕而逃跑而已。
艾甚至能理解无可救药的我,不惜冰封起自己,也要和我在一起吗?
“我不要。”
真心话不自觉脱口而出。
但是,她的魔法力量强大,大概只有她自己有办法解开。
如果真是如此,这个魔法可说再也不可能解开了。
不。
方法,只有一个。
就像肯呼唤我,召唤出我身体里的火焰一般,我只要呼唤艾,借我的手使用她的魔法就好了。
“艾。”
用各种不同的代称来称呼召唤的对象,是我创造出的咒语理论。
但是,我无视理论,一开始就把她的名字说出口,我烦恼着,到底该怎样呼唤她才行。
“我不想要永远和冰冻的你一起生活。”
我开始说出不着边际,象是耍赖闹别扭的小孩会说出口的话。
“和你一起吃的鱼,非常好吃喔。”
我的脑海中想不出任何咒语,只有过往的回忆一幕接着一幕浮现。
“和你跟妮娜在同一个家中的生活,真的很开心,虽然一起洗澡让我觉得很害臊。”
是啊,原来是这样。
我突然明白了。
“现在可以像这样,让大家过着丰饶的生活,也全是因为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我到今天为止,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魔法是什么。
“明天、后天、明年,甚至再下一年。”
不了解为什么只要将咒语内容加长,就能增强威力。
“永远永远,我都想要看到你的笑容。”
那是因为赋予咒语的心意,也会随之加深。
“艾,拜托你出来好不好?”
我紧紧抱住冰柱。
“我──我爱你。”
下一个瞬间。
冰柱突然失去坚硬的外表,化作清水哗啦落地。
“我也是。”
艾颤抖着声音,眼泛泪光看着我。
“我也一样啊,老师。”
“艾!”
我忍住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轻轻将前脚的手指放在她的双肩上。
她却直接飞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头,轻轻在我眉间落下一个吻。
她的柔软触感和身上的香气,搔动我的鼻子。
“大哥,恭喜你!”
达尔盖的一句话,一瞬间将幸福得飘飘然的我打落地面。
我这才想到。
满心想着艾都让我忘了,达尔盖、妮娜、肯和盖伊都还在旁边看着。
不仅如此,天亮后,有许多村人们都聚集到我们身边来了。
“哎呀,我一直想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在一起,没想到拖这么久啊。”
“这样,就可以,安心了。”
“就是说啊,我还想说不知道到底还要花几年。”
“但这对老师来说,应该算是拚了命了吧。”
“就是说啊,都在这么多人围观中说出“我爱你”了呢。”
“不管怎么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他很可喜,我不可贺啊。”
“别哭别哭,姊姊给你一个抱抱。”
“妮娜太平了,我不要。”
“我揍飞你喔。”
村人们开心地在旁大肆喧腾。
此时,我打从心底庆幸,生为火龙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的脸不可能再更红了。
晴朗无云的满月之夜。
如果可以,最好是微风的秋日。
可以在举办仪式的十天前具备适合织月的最佳条件,真是太幸运了。
我用右手指尖抓取一束从天而降的月光,缠绕在用树枝做成的纺锤上。
在故乡学习的工作和礼仪都无聊到让人厌烦,但这是我唯一喜欢的工作。
变成丝线的月光在黑夜中闪闪发亮,一圈一圈缠绕,也让亮度层层堆栈。
注视着光线专注纺织,让我感觉心中的烦躁也跟着一点一点消逝。虽然终究只是感觉,但可以短暂忘记那些也是件好事。
原本该是如此的。
“你也该出来了吧?”
当我对着让我烦躁的主因这么说,那家伙就卷缩着自己巨大的身体,从树影中走出来。
“对不起,我没有打算要偷看啦。”
废话。
全身包覆在红鳞下,一口就能吞下我的身体,区区树影怎么可能遮掩得住这鲜艷又巨大的身体啊。
“好厉害喔,这个是把月光弄成丝线吗?”
“是啊。”
我敷衍地回答,手上没有停止将月光绕成丝线的动作。
“将能量化作物质啊,没想到连这种事也能办到。世界各地都有把丝线曝晒在月光下就能获得神祕力量的传说,没想到竟然能把月光变成丝线啊。”
一如往常,那家伙钦佩着我根本听不懂的东西,嘴上叨唸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
“妮娜,你身上穿的衣服该不会也是用月光丝线做的吧?”
“怎么可能,这是用风织的。”
“风。”
谁会把月光丝线用在平常穿的衣服上啊。在我回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话后,那家伙又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下一次织衣服的时候,可以让我看吗?”
“不可以。”
制丝就算了,纺织需要极高的专注力。
光是想象得在这家伙探头探脑中纺织,就让我觉得疲惫。
“该不会是因为如果被人看见纺织那一幕,就得离开吗?”
“那是什么习俗啊。只是因为会分心,所以我不想给人看。”
这家伙常常会像这样说出奇怪的话。
我没见过其他龙,也不知道龙这种生物是不是都像他一样,还是只有他与众不同。
“这样啊,太好了。要是妮娜离开了,我会很伤脑筋呢。”
我想,这家伙在龙族中,应该也是超级怪咖。
啊啊,讨厌。都是因为这奇怪的家伙说了这种奇怪的话。
“线断掉了啦。”
“咦!是我害的吗?”
我恶狠狠地瞪着元凶,表现出“那还用说”的态度。
月光丝线非常脆弱,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断掉。
“那要怎么办?”
“没怎么办,这太短了没办法做衣服。”
月光丝线不能连接,所以只能重新制丝了。我把不长不短的丝线从纺锤上拆下,龙立刻责备我说:
“太浪费了吧,这个这么漂亮耶。”
这家伙总是随口说出这种话,大概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吧。
明明就知道非常多词汇,却没有好好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
“想要就给你啊。”
“虽然你这样说,我的手也没办法编织啊,对了。”
龙象是突然想到什么,盯着丝线对我说: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愿意发誓,无论是健康、是疾病,是喜悦、是悲伤,都愿意爱他、敬他、安慰他、帮助他,对他付出一切真心吗?”
我对着艾,说出他教我说的话。
这优雅如歌般的话,怎么想都知道绝对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我愿意。”
艾用清澈的声音回答。她的脸覆盖在月光丝线织成的丝布下,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家伙拜托我用不能织成衣服的丝线,织成可以盖住头大小的布。
他说那叫“头纱”,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么──请新郎亲吻新娘。”
他明明只说要拜托我一件事,却还要我顺便扮演“神父”的角色。
艾好像也是“新娘”,不知为何跟我扮演的好像完全不一样。
那家伙听从我的话,慢慢掀起艾的头纱。
那一瞬间,我领悟了那块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