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人从酒杯前转开了目光,这才注意到了塔莉垭的同伴。“你很眼熟,我之前见过你。
旅店大门又被推开了。一伙卫兵走进来,眼神凌厉地检视着每一个人。中间的一个,显然是队长一类的角色,盯住了塔莉垭和她的老师。她感觉到旅店里升起一股不祥的气氛,几个客人纷纷站起来,匆匆地离开了。两个商人也精明地溜了出去。
卫兵队长拨开几张挡路的椅子,走近前来,在离他们一剑距离的位置站定。
“杀人犯,”他说。
“你居然躲在这里。喝光你的酒,反正是最后一杯了。”队长说。
钢刃出鞘的声音让塔莉垭打了个激灵,站起身来。她看着自己的老师握着长刀,俯视着满屋的卫兵。
“这个人,叫亚索。”卫兵队长一字一句地说:“他被人指控谋杀了一位村长。罪该当死,见可诛之。”
一个卫兵将十字弩架在了小臂上。另一个擎着跟她一般高的长弓,也搭上了一支羽箭
“杀我?”亚索说。“尽管一试。”
“等等。”塔莉垭叫道。但她话音未落,只听得机括一响,长弓急振。只一个心跳间的功夫,老师身边瞬间刮起一道狂风,桌上的碗盘纷纷跌落。风卷起飞至半途的箭矢,一眨眼便化成碎片掉在地上。
更多的卫兵手持刀剑鱼贯而入。塔莉垭在地上唤出一片尖利的石片,穿出地面朝着门口bao射出去,将他们挡在了外面。
亚索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手中金属的反光仿佛是一条吐信的闪电。卫兵们胡乱挥舞着武器,徒劳地想要招架疾风般的剑刃。一切都太迟了,亚索的刀在众人间一闪即没,只留下猩红的血瀑和一阵劲风。所有卫兵都倒在了地上,亚索收势静立。他喘着粗气,眼睛看着塔莉垭,打算说点什么。
塔莉垭慌忙伸手发出了警告。在他身后,卫兵队长爬起身来,两眼发光,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他双手握住了沾满鲜血的剑柄。
“离他远点儿!”塔莉垭大叫一声,卵石铺就的地面遽然隆起,把卫兵队长顶上半空。
他还未落地,亚索便发动了。冰冷的刀刃迎向队长的胸口,转眼便劈出了三连斩。尸身摔在地板上,再也没了动静。
外面传来了更多的喊杀声。“我们得走了。马上。”亚索看向女孩。“你做得到,别再犹豫了。”
塔莉垭点点头。地面开始鼓动,摇晃着墙壁,直到茅草屋顶也开始震动起来。她努力控制着地下深处不断增长的力量,脑海中划过了一个画面。她的母亲正在给一块粗布缝边,嘴里哼着歌儿。均匀的针脚从她的手里细密地流出来,她的手指在快速的动作中逐渐模糊。
旅店地下的岩石暴涨成巨大的拱环。石条挤挤挨挨地联结着彼此,形成了一道波浪。塔莉垭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升高,滚动向前的环石便带着她冲进了黑夜。身后狂风大作,亚索紧跟着她
VII
亚索回头望向远处的旅店。连环相接的石条封住了道路,卫兵们被拦在尽头。虽然这为两人争取了一些时间,但是天很快就要亮了。到时候,只会有更多人手前来追捕他们——追捕他。
“他们认识你,”塔莉垭低声说。“亚索。”她认真地说出他的名字。
“我们得一直前进。”
“他们想要你死。”
亚索呼出一口气。“很多人想要我死。而现在他们也不想让你活下去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知道。”
亚索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真名,但现在不重要了。她一直没有问起他过去的经历。实际上除了他教给她的东西之外,她没有问过任何多余的话。她静静看着自己的老师,她的信任似乎让他有些痛苦。也许更甚于她认定他是个罪人。他转过头,走开了。
“你去哪里?恕瑞玛在西边。”她困惑地问。
亚索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我的去处不在恕瑞玛。其实你的也不在。时机未到。”他的声音冷酷而又谨慎,仿佛正在蓄势,迎接即将来临的风暴。
“你听到那些商人的话了。失落的城市已经复苏。”
“只不过是用来吓唬贩夫走卒的传说而已。这样一来,恕瑞玛的亚麻就能卖个好价钱了。”
“沙漠的皇帝已经回来了。你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会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包括曾经侍奉过他的人民,还有部落……”塔莉垭控制不住语气,她的声音在夜色中紧张起来。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当她的亲人们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距离他们有如天涯之远。她伸出手,停在了离他手臂一掌距离的位置。希望他能听到,他能看到。
“他会奴役我的家人。”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洞的岩石孔隙间。“我必须保护他们。难道你不明白吗?”
一股风腾起,吹乱了地上的碎石,和亚索的黑发。
“保护。”他的声音仿佛是呓语。“你们敬奉的织母不会照看他们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这个男人,她尊敬的师长,转回头面向着他唯一的学生,深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怒意。她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你的课程还未结束。而你却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回到他们身边。”
她不屈不挠地看着他。
“我的性命本来就属于他们。”
风在他们身边呼啸,但塔莉垭一动不动。亚索长叹一声,重又看向东方。一道曙光出现在墨蓝色的夜幕尽头。鼓动的气流终于平静下来。
“和我一起走吧。”她提议道。
他坚毅的下颌放松了。“我听说,沙漠中的蜜酒很美。”他说。微风拂过女孩的脸颊。但只短短的一刻过后,他又陷入了回忆的伤痛之中。“但我在艾欧尼亚的事还没了结。”
塔莉垭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束细长的丝线。她把这根手纺的羊毛递给他。他的脸上挂着狐疑的表情。
“这是我们表达感谢的方式。”塔莉垭沉静地说。“赠人己物,永志不忘。”
男人慎重地接过去,系在自己的发辫上。他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语言。
“顺着这条路,到下一道河谷,就能沿着河走到海边。”他指着一条隐约的小路说。“你会在那里见到一个渔妇,跟她说你想去弗雷尔卓德。然后给她这个。”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袋,摸出一粒风干了的枫树种子,按进她的手心。
在北方的冻原上,有一群人反抗着诺克萨斯。也许他们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弗雷尔……卓德?是什么?”她咂摸着这个拗口的词。
“有很多冰,还有石头。”他朝她挤挤眼睛。
轮到她笑了起来。
“你会在群山之间尽情翱翔。运用你的能力,创造也好,毁灭也罢,拥抱它,毫无保留。你的翅膀会让你无可阻拦,甚至带你回到故乡。”
祈祷自己的部族能够平安无事。或许是她过分担忧了呢?如果他们现在看到她,会怎么想呢?他们还能认出她来吗?巴巴扬曾经说过,无论染上什么颜色,无论纺成什么图案,一束羊毛就是一束羊毛,永远不会改变。塔莉垭想起了这些话,心里不禁安定下来。
“我相信,你将织就正确的平衡之道。一路平安,小麻雀。”
塔莉垭再次看向自己的老师,但他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只有几片沙沙作响的草叶在清晨的微风中簌簌晃动,证明他曾到过这里。
“我相信织母对你也早有安排。”她说。
塔莉垭小心地将枫树种子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开始朝着河谷进发。一路上的碎石纷纷跃起,向她致意。
而众所周知,塔莉亚的师傅就是亚索,是一个百折不屈的剑客!
孩童时期的亚索经常把村里人对他的评价信以为真:好听的时候,他的出生是一次判断失误;不好听的时候,他是个永远无法挽回的过错。
和大多数痛苦一样,这些话语也包含着些许真相。他的母亲原本是一位抚养着独生子的寡妇,而那个本应作为亚索父亲的人则如同金秋的微风般吹进了她的生活。随后他不等艾欧尼亚的寒冬降临到这个家庭,就又像那个寂寞的季节一般悄然离开了。
虽然亚索同母异父的哥哥永恩与他截然相反——恭敬、谨慎、自觉——但是他们二人还是亲密无间。当其他孩子戏弄亚索的时候,永恩总是会出来维护他。虽然亚索缺乏耐性,但他的意志却十分坚韧。当永恩开始去村里著名的剑术道场求学的时候,年幼的亚索也跟去了,在外面的风雨中痴痴苦等,直到师父们终于软下了心,打开了大门。
让同辈们咬牙切齿的是,亚索展现出超凡的天赋,成为了数辈生徒中唯一一名得到素马长老关注的人,他是传奇御风剑术的最后一位大师。这位老人看到了亚索的潜力,但就像妄图用绳索束缚旋风一样,大多数教诲对亚索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