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恩恳求自己的弟弟放下傲慢的态度,并送给他一枚枫树种子,这是道场关于谦卑的至高训诫。第二天早晨,亚索成为了素马的徒弟,同时也担任他的贴身侍卫。
当诺克萨斯入侵的消息传到道场的时候,有些人受到了普雷西典的挺立之战的鼓舞,很快村庄里的壮丁就被抽空了。亚索渴望在战场上贡献自己的剑术,但即便他的同辈和哥哥全都离家参战,他依然要奉命留下保护长老们。
入侵演变成了持久战。终于,在一个湿漉漉的雨夜,诺克萨斯行军的战鼓从毗邻的山谷中传来。亚索抛弃了自己的岗位,愚蠢地认为能够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但等待他的不是战斗——而是数百具诺克萨斯人和艾欧尼亚人的尸体。这里刚刚发生了某种可怕怪异的事情,绝非一刀一剑能够阻止。大地似乎也被玷污了。
清醒过来的亚索回到道场已是第二天,但被其余的门生团团围住,个个刀剑出鞘。素马长老死了,亚索发现自己不仅被指控擅离职守,而且还成了杀人凶手。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尽快行动,真凶就会逍遥法外,所以他拔剑而战,挣脱了抓捕,当然他也知道,这个行为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于是亚索成了战后艾欧尼亚土地上的逃犯,搜寻着任何可能让他找到凶手的线索。而与此同时,昔日的朋友们却成了追杀他的猎人,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他在战斗与死亡之间做出选择。这始终都是他甘愿背负的代价,直到他遇到了最可怕的对手——他的哥哥,永恩。
二人遵照荣誉礼法,相互绕行。当他们的剑刃最终交锋时,永恩未能匹敌,随着一道钢铁的寒光,亚索手刃了自己的兄长。
他恳请哥哥的原谅,但永恩临死前只是告诉他,杀掉素马长老的是御风剑术,而亚索是唯一一个可能掌握此术之人。然后他便永远沉默了,至死也未能说出原谅的话语。
没有了师父和兄长,亚索悲痛欲绝地在山中流浪,如同一柄无鞘之剑,苦饮着战争与失落的痛苦。在冬山的雪原上,他遇到了塔莉垭,一位从诺克萨斯军中逃跑的恕瑞玛土石法师。出乎意料的是,她成了自己的学徒,而更让亚索意外的是自己竟然也能够身为人师。他将元素魔法之道传授给她,风雕石磋,亚索终于领悟了素马长老的教诲。
恕瑞玛天神皇帝崛起的传闻改变了他们的世界。亚索和塔莉垭分道扬镳,但他将那颗珍藏的枫树种子赠给了她,种子所承载的训诫他已彻底领悟。
塔莉垭启程返回沙漠故土,亚索也动身前往他的故乡村落,决心改正自己的错误,找到杀害师父的凶手。
在议会大厅的石墙内,素马长老死亡的真相终于得以揭露——诺克萨斯的一个流放者锐雯引发的一场意外。而她自己也为此痛悔不已。即便这样,亚索仍然没法原谅自己当初抛下师父擅自离去,更没法原谅自己亲手杀害了永恩。
如今,亚索依旧浪迹天涯。只有无尽的内疚能拖住不羁的风,只有他和瑞文的故事才是最值得一说的!
犁头的铧刃割开地表的硬土,在春季的天空下翻开了大地冬日的私藏。锐雯扶着犁架,跟在耕牛身后走在一小片农地上。她一边专心地握着前梁把手,一边生涩地念叨着陌生的词汇。
“伊麦。伊呗。瓦沙。阿那。”
锐雯紧握着木柄向前走。每走一步,空气里便漫起一阵初醒沃土的芬芳。这几天里,粗糙的握柄磨出了她手上陈年的老茧,也唤醒了飞逝的回忆。
锐雯咬了下嘴唇,撇开刚才的念头,继续干活。“母亲。父亲。姐妹。兄弟。”
瘦牛翻了翻耳朵,拖着犁往前一带。犁头溅起几块碎石磕到了锐雯,但她浑然不觉。她穿着一件粗布衫,沾满泥点的袖子挽起来卷成了一大捆。相同质地的裤子已经被染成了土黄色。改短的裤脚对于原来的主人来说已经太短,但在她身上刚好扫过脚踝,碰到裹满泥巴的鞋面。
“伊麦,伊呗,瓦沙,阿那。”锐雯一遍遍重复着这段颂文,铭记着每一个词。“伊扎,儿子。黛达……”
她用衣袖抹开了眉梢上一缕汗津津的头发,没有慢下脚步。她的手臂很有力,单手就可以扶稳犁架。老农夫回家取水袋和午饭了。他说她可以在田边的林荫歇着等他,不过锐雯执意要把活干完。
一股清风打在她汗湿的后颈上,她环顾四周。诺克萨斯帝国曾试图强迫艾欧尼亚屈服,但艾欧尼亚宁死不从,诺克萨斯便转而想要摧毁它。锐雯继续推着犁架冥想。纵使帝国动员起全部力量,也无法阻止春天重归这片土地。诺克萨斯已经被赶出境一年多了,灰蒙蒙的雨雾和暗沉沉的泥土中终于萌发出了星点翠绿。空气里也似乎蕴藏着新的开始。希望。锐雯轻叹一口气,胡乱剪短的头发轻轻拂过她的下巴。
“黛达。女儿,”她开始了又一轮念诵,语气坚决。她再次用双手扶好犁架。“伊麦,伊呗。”
“是因呗,”密林的阴影里传出一个声音。
锐雯猛然停步。手中的犁柄一顿,皮缰绳勒住了瘦骨嶙峋的耕牛。犁头撞到了一块土坷,铧刃被石头一别,一声闷响。
这不是老农的声音。
锐雯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唇间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只是一个声音,但肯定不是为了说句话而已。常年的训练告诉她的身体要进入防御姿态,但她竭力抑制着这种冲动。她身体没有动弹,继续面向前方的犁架和牲口。锐雯觉得太轻了。她紧紧握住犁柄。原本的傍身之物很重,让她安稳。但现在,她只能隐约感觉到右侧腰间的小刀。这把勾刀不长,切露水苹果和硬质蔬菜还行,派不上其他用处。
“该读作因呗。”
棕黄色的针叶密林与农田的交界处,现出了说话人的身影。
“尾音不同,”那人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乱糟糟的黑发从他的脸庞边缘向后抛撒。一件织布披风掖在肩上。锐雯注意到,披风隐约露出了他左肩上的金属护肩,也没有遮住他身边无鞘的剑。他是一个武士,但并不效命于某个家族或辖区。一个浪人。
危险人物,她断定。
“因呗,”他又说了一遍。
锐雯一言不发,并非因为无言以对,而是因为她清楚自己说话带着什么口音。她绕过铧犁,用它挡在自己和这位口音纯正的陌生人之间。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弯下腰查看铧刃,假装关心土里的石头。用来切割草根和土块的铧刃,应该会比那把小刀更有用。那天早晨她看到过老伯怎么安装木架,所以也知道怎么卸下来。
“我上次来的时候,不记得见过你,但我也离开有些时日了,”这个人说道。他的声音冷冷的,透着仆仆风尘。
嗡嗡的虫鸣一刻不停,越来越吵,而锐雯始终没有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我听说他们请来了推事,素马长老的死有了新的眉目。”那个人继续说道。
锐雯没有理睬,轻轻拍了拍耐心的耕牛。她的手指拂过皮缰绳,老练的手法显得非常熟悉马辔和牲口。她挥手轰赶着又大又黑的牛眼睛附近的飞虫。
“话说回来,如果你刚来此地,或许对那桩命案也所知甚少。”
话音未落,她便抬起了头,迎上陌生人的凝视。二人中间依然隔着那头无知的牲口。来人的鼻梁位置横着一道长疤。锐雯不禁怀疑给他留下这道疤的人是否依然健在。他眼神刚硬,但里面还藏着好奇。隔着薄薄的鞋底,锐雯感到地面在颤动。远处传来滚雷似的声音,但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
“有人来了,”那个人微笑着说。
锐雯回过头,沿着小山看向老伯农舍的方向。六个武装骑兵已经越过山脊,向山下这片耕地奔来。
“她在那儿,”其中一个人说道。他口音很重,锐雯已经在努力学习这种语言,但还是很难理解其中的微妙差别。
“可是……就她一个人吗?”另一个人眯起眼扫视着树荫。
一阵短促的风拂过犁架和锐雯,钻进了密林的阴影中。锐雯看向刚才陌生人所站的地方,人已经不见踪影。骑兵们迅速逼近,她没时间再东张西望了。
“可能是鬼魂吧,”领头的人嘲笑着说。“被砍死的人回来找她算账了。”
骑兵们轻抵马刺,放慢速度包围了锐雯,将她上午刚犁出的整齐垄沟踩得一塌糊涂。领头的马背上驮着一个布包,里面裹着硬物。锐雯紧盯着这匹马,其他骑兵则在她四周兜圈,马蹄重重地将刚刚翻好的蓬松土壤重新踏成冰冷坚硬的硬壳。
她最后看了一眼铧刃。有两个骑兵带了十字弩,她来不及接近他们就会被立刻射杀。她的手指很想要摸一摸这件临时的武器,但她的理智却哀求着每一根手指不要乱动。
她浑身肌肉紧绷,久经沙场的身躯不愿束手就擒。一股热血冲进她的耳朵,隆隆作响。你要死了,这血脉鼓动的声音咆哮着,但他们也活不了。
锐雯的手指开始伸向铧刃。
“放开她!”老农的妻子每日唤牛而练就的洪亮嗓音,此刻响彻田野,打断了锐雯破釜沉舟的冲动。“亚撒,赶快。你管管。”
骑兵们停住了坐骑。农夫和他的妻子爬上了小山顶。锐雯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腮帮子,剧痛平息了她的战意。她不能让艾欧尼亚人的血洒在自己的田地里。
“我说过,你们在家等着,等我们办完事,”领头的人对他们说。
亚撒老伯穿过垄沟,踉踉跄跄地跑来。“她没有做错什么。东西是我带去的,”他指了指那个布包。“有什么话就问我吧。”
“孔德老爷。老爹爹,”领头的人开口说道。薄嘴唇撇出的微笑流露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味道。“你很清楚她是什么货色。她犯的错多了去了。如果我说了算,这里就能处死她,”他对着锐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嫌弃地皱了一下鼻子。“可惜啊,老头,你有话可以留到庭审的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