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久里指挥官是我的老朋友和同袍兄弟,”凯隐说。“我尊重他的判断,如果他说需要枢机将军特别关注,我就相信他。通知薇舍尔船长,让她重设航线。”
绮罗在犹豫。
“去吧,”凯隐说。
战斗机甲点了点头,然后迈着重重的步伐向出口走去。
“等等,”凯隐叫住了他。他走到大机器旁边,从战斗机甲宽厚的后背上取下一枚电子薄片。“追踪器拿掉了。看到了吧?彻底没了。稍后你可以继续偷袭我了。”
“好的,”绮罗说道。他的光学设备中闪烁着尊敬和热情。“我有一把特别的大锤始终想要——”
“嘘!”凯隐打断了他。“要的是惊喜,别忘了。”
再次独处的凯隐唤醒了他私人船舱内置的星盘单元。控制台从甲板升起,打开花瓣一样的金属叶片,投射出本地星系的三维影像。他伸出手对影像进行旋转、移动、点选和放大。几根手指轻轻滑动,聚焦于艾欧娜星。他的黄金视觉交互面板连接上了三维投影,实时增强显示出这颗星球的细节信息。
艾欧楠是一颗边缘星球。一片荒芜。不值一提。
奈久里的小队已经被派到那边几个月了,任务是搜寻奥能,或者是搜寻企图从帝国眼皮底下偷走这种珍贵能量来源命脉的叛军“圣骑士”。
德玛克西亚帝国是已知空间中的最高权威,他们的行动中心是庞大的重核舰队。这个帝国的实力、影响和科技水平无可匹敌。星系中不再有战争。在皇帝的威名之下,枢机将军和大将军率领的军事力量维护着绝对的控制。
只不过,即使被平定,宇宙空间也还是非常非常浩瀚的。而且,宇宙里充满了各种讨厌的族群和流寇,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战斗,继续抵抗他们的控制。纵使帝国的体量和军事力量已经足以掩盖任何其他势力,破坏颠覆行为始终此消彼长。
皇帝嘉文四世是一位好人,毋庸置疑,他的曾祖父是第一位带上皇冠的人类。他和凯隐年龄相仿,关系也很近。嘉文曾在私下向他这位朋友吐露心声,说他并不喜欢看到近些年帝国的政策被迫变得越来越严苛。帝国被视为独石一块,不可动摇、至高无上。而对于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外层人、被征服者、圣骑士、还有声名狼藉的犯罪匪帮“辛迪加”,对于他们来说,帝国是专横跋扈、欺压生灵的存在,欠修理。
带给人这种印象,让嘉文很伤心。他带上皇冠的时候满心都是进步的思想和希望。而现在,他被迫执行愈发严格的法令。
“我总是想,”凯隐告诉他,“守住这个社会远比战胜它更艰难。战争很简单。和平更有挑战。”
“这令我心痛,悉达,”嘉文回应道。“似乎没人尊敬我们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和我们所代表的未来。总会有人躲避我们。抗命不遵。”
“就像养猫。”
“猫?”
这段回忆让凯隐流露出微笑。“猫啊,我的皇帝。就是一个动物种属。出了名的难养。”
当然,问题出在奥能上。这种物质如同液体黄金,是一种巨大、近乎神奇的能量来源。只要成功掌控了奥能,就等同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这也意味着帝国必须掌握奥能的来源、分配和使用。将奥能用于生物黑客技术是严重违法行为,这是那些可恶的圣骑士使用的技术。这种行为不仅危险,而且是挑战主权。控制边缘行为并维持秩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抗争。将奥能维持在帝国的合理掌控之中也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战斗。
凯隐对这个问题有许多解决方案,和其他枢机将军一样,他们都是皇帝手下最为非凡的存在——全都为嘉文鞠躬尽瘁。
嘉文曾有过退却。凯隐的提议既无情又现实。对反抗的星球强硬镇压、重刑严惩、军事吞并。凯隐知道按照,自己理念组织起的帝国将会更加bao虐、更加不近人情、更加远离嘉文的设想。但他的职责要求他提出这些建议,他的职责就是给皇帝提供另外的选择。他是枢机将军,凯隐提醒自己。这是枢机将军该做的。
当皇帝退缩、甚至几乎责备凯隐的凶残计划时,他丝毫都没感到意外。正是这种差别才让嘉文成了皇帝,让凯隐成了枢机将军。凯隐是嘉文拴在链子上的战犬。只有在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会放他去狩猎。
而嘉文喜欢考验他的战犬,测试他的忠诚和他的攻击性。
艾欧楠……边缘星球……
凯隐很好奇,他的老战友奈久里究竟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他感觉从甲板传来一阵颤抖。他们的战舰,巨大的碎形剪刀号改变了航线。看来薇舍尔船长已经下令让飞射引擎重设船体外周的奇点球面形状,航向转移至艾欧楠星。
舷窗外的一条条光线改变了色相。奥能驱动了飞船的飞射引擎,在船体外围制造了扭曲时空的球面,使其能够以过隙的速度滑行在亚空间的近表层,如同石块划过湖水表面的同时不受到水流和水体表面张力阻滞。星盘的图像显示还有六小时的航程。
凯隐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一阵咯咯的轻笑。
他回过头,隐约预感是绮罗的奇袭。但并没有听到“惊喜!”的大叫。
一个人都没有。
“你需要哪些武装?”绮罗问道。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主人正在盯着敞开的武器库。
凯隐耸了耸肩。这里的每样武器他都练过百次。这些武器让他觉得无聊。只有少数几件让他拿在手里觉得对劲……但即使是这几件武器也都有各自的局限。
“审度研判,”他回答说。
“什么?”
“奈久里指挥官建议审度研判,”凯隐说。
“所以我们才脱离飞射速度并停在目标星球外围?”
“是的。我自己下去。告诉船长给我准备一艘小船,并在此停泊。”
“可是登陆小队已经集结好了,”绮罗说。“五十名经验丰富的飞射士兵。我也擦亮了我最喜欢的战斧。”
“我自己去,”凯隐说。“如果有需要我会呼叫你。”
他选了一把铬金光坍手枪和一杆光滑的纹饰长枪——两样他十分熟悉的武器。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绮罗。
“你说什么了吗?”
“我?”战斗机甲回答。“没有。”
“刚才还有一次我以为我听到你在笑。”
“不。不是我。”
随着一道急促的推进器火光,凯隐的飞船离开了碎形剪刀号船体上方的机库。他驾驶的是DEMAX-3“优越”,一款阻击和范用性小型拦截机。枢机将军的座驾本应更加气派一些,要让当地人过目难忘,份量要有仪式感,货舱空间也要容得下士兵小队和作战载具。
不过凯隐更喜欢DEMAX-3的速度和火力。他这种偏好可以追溯到刚刚入伍后作为副指挥官在边缘机队效命的日子。
他用不必要的推进加速绕过相对静止的主舰。引擎的喷口灵活地旋转,箭头形状的飞船滚动着掠过一片小行星形成的帷幕,拖着隐约的粉雾尾迹向星球表面下降。
远处的星辰像灯光和萤火虫般闪烁。跟踪导航显示出前方的艾欧楠。
凯隐拒绝了自动驾驶头盔,手动控制飞船降落,轻轻拂过冰汽的大气层,跟随着奈久里的信标。信标的信号和全部航行数据全都直接传入他的交互面板——稳定的信息流直接投射到他的视网膜上。奈久里的主舰是温馨提示号,一艘镇压巡洋舰,尺寸是碎形剪刀号的一半。正停泊在这颗边缘星球另一侧的远地轨道上,如幽灵般浮在凯隐的远程探测器上。
穿过云层以后,他从开阔的赭石沙漠和盐碱地上方飞驰而过,天光在地面的反射下格外刺眼。他的飞行高度极低,飞船的尾流掀起地面的尘土,让砂砾的精怪在干旱的平缓上胡乱飞舞。
前方,山脉。又长又矮的山脊。粉色和褐色的岩石被风刻成尖锐的峭壁,棱角分明,如同海底长出的珊瑚礁。
信标的信号正在疯狂地闪烁。他将推进器喷口扭转到制动角度,机头上抬,机身侧向摇摆,准备降落。
他的下方是一块高地,旁边是一道高高的粉色悬崖。一座军用营地。两艘帝国运输飞梭,锚定在泊位上。
他放下起落架,垂直下降。
“欢迎来到腚沟最深处的不毛之地,”奈久里说。
凯隐从驾驶舱跳到炙烤的阳光下。他笑了。在他的老伙计奈久里眼里,无论哪里都是腚沟最深处的不毛之地。他们曾在许多星球共同服役,也曾共同进行过许多次巡航,而对于任何外部的边缘星球,奈久里的评价都是同样的。
“我觉得称谓不太正式吧,指挥官,”凯隐低声说。
奈久里迟疑了一下,他的笑意消失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凯隐,而如今的凯隐已经是崇高伟大的枢机将军了。“对不起……”他重新开始说。
“我要说的是,‘欢迎来到腚沟最深处的不毛之地,长官!’”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拥抱。
“太久不见,”凯隐说。
“说见就见,悉,”奈久里大笑道。他右眼前的圆形银色交互面板反射到了阳光,就像是眨了一下眼。
“你他喀的又惹什么麻烦了?”凯隐问他。
奈久里转过身。他的小队——十名飞射士兵,都和他一样穿戴着整套作战组件和武器配装,在他身后立正站好。和凯隐的黑制服便装相比,这些士兵显得高大魁梧。他们都是坚韧的老兵,凯隐认识其中的多数人。库尔勒、斯比克斯、里戈、队长维奇兰。他通过交互面板识别出胸甲上的生物标签,显示出了他们的名字。
知道名字是有用的。如果枢机将军对士兵们平等相待,士兵们也会有更好的表现。
“带他展示一下,伙计们,”奈久里说。
他带着凯隐,一行人快步踩过高地上的砂砾。“是圣使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两个圣使,还有一大群信众。我们之前肃清了凯博尔,他们就逃到了这里。我们以为他们只是来此中转,但显然这就是他们的终点。”
“为什么?”凯隐问。
“不清楚。所以,我们到了这里,把他们全都集中到一起。准确的说是大多数。有几个不打不识相的,所以……有人开枪,然后老一套。”
“有多少?”
“十人死亡,全是他们的人,两个圣使都在其中。一场恶战。”
“他们的追随者抓住了多少个?”
“十六个。喀个批的颠覆分子。他们全都被关押在前方的山洞里。正在进行审讯。”
凯隐提起一撇眉毛。“审讯是为了……?”
“任何信息。圣使据点。奥能仓库。接头人。当然还有,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而且还这么着急。”
“我们知道为什么,”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说道。
凯隐和奈久里转过身。飞射士兵们也停下脚步。
“有话要说吗,维奇兰?”奈久里问。
“没有,指挥官。”队长答道。
“别这么急,”凯隐说。“我想听维奇兰说出她的想法。”
这位女兵不自在地耸耸肩。“对不起,长官。我是说,对不起,枢机将军。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位置。都怪,太热了。”
“你的作战装备有降温功能,维奇兰。”凯隐追问。“有话就说。”
“嗯……我们找到一样东西。正是这个东西引来了他们。他们要寻找的就是这个。”
他们沿着遍布砂砾的斜坡向上走,面前悬崖的下部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蜂窝一样的洞窟。太阳的炙烤不依不饶,能走进悬崖底部的淡紫色阴影中着实让人好受了许多——感觉就像是走进一座冷库。
奈久里的交互面板响了一声,提示接受到新消息,然后他借故回避到一边。凯隐和几位飞射士兵在阴影中等待。枢机将军抬头看向无数个洞窟的洞口,这是百万年的风沙侵蚀的作品。
然后,又一次,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