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平突然病故，对于这个家里打击最大的，并不是黄顺安这个儿子，而是黄顺安的母亲陈月华。

陈月华三十出头就患了严重白内障，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根本治不好这种眼病，而且就算能治疗，以黄顺安他们这种家庭条件，也不可能付得起这么昂贵的医疗费。

没能得到及时医治，陈月华的双眼只差一点就完全瞎掉了，这几年虽然病情没有再恶化，却也只能触碰到很近的距离，才能勉强看清一丁点。

这些年，黄顺安家里的大小事，都是黄顺安父亲黄世平一个人在打理。

对于黄顺安的母亲陈月华而言，黄世平病故，那就是家里的支柱倒掉了，天都塌了！

做法事的时间，女人不让进灵堂，陈月华就在外面默默垂泪，每当法事告一段落，陈月华就会冲进灵堂嚎啕大哭。

陈月华虽然眼睛不好，身体在女的里面却算是特别健壮的，黄顺安的两个婶婶都用力拉着陈月华，却也拉不住。

陈月华根本没理会跪在地上的黄顺安，直接扑到棺材上面大声哭诉，“你这个老东西啊，吃了一辈子的苦，辛辛苦苦才把儿女拉扯大，还没等享一天福，就这么去了！你这老东西就这么走了，留下我这个老瞎子还怎么活啊？你看看你的儿女，养到这么大，个个都是白养了！儿子等你气都断了才死回来，害得你这老东西死不瞑目，那个死丫头到现在还说在路上！老东西你尸骨都冰凉了，他们还回来干嘛，不如让她干脆死路上算了！呜呜呜——”

听到母亲的哭诉，黄顺安默然咬了咬嘴唇，用力撑着地面爬起来，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替他姐姐黄顺英辩解，“妈，姐姐她不是不想回来，实在是这个天气不好，到处都封路了。姐姐她……”

“死一边去！”

没等黄顺安说完，黄顺安的大婶周冬菊就一把推开黄顺安，没好气的骂道：“哪有你这种做儿子的，你母亲哭成这样，你都不知道好言劝说，还来替你姐说话！不孝就是不孝，天气差也能成理由么？你那姐昨天就到城里来了，这么点距离就算是爬也能爬回来了！她倒是好，到今天还在半路！”

数落了黄顺安姐姐黄顺英几句，周冬菊接着数落黄顺安，“还有你这混蛋也一样，前面给你打电话就说你父亲病情很严重了，你这混蛋倒是好，非说什么厂里不让辞工，要等请假！不就是几千块钱么？钱没了还能挣，你父亲病死了还能活过来么？”

听到周冬菊的数落，黄顺安不由得惭愧的低下头去。

他当时的确没想到，向来身体还不错的父亲，会突然病得那么重。尽管请假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主要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才让他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可不管怎么样，他这个做儿子的没能赶回来替父亲送终都是事实。

养儿不能替父母送终，本来就是大不孝，黄顺安根本无从反驳。

黄母陈月华的哭诉，就像是用刀子在扎黄顺安的心，相比之下，他二伯大婶的咒骂讽刺，虽然也很刺耳，倒是不会让黄顺安感觉更难受了。

冰冷的天气，极度的困乏，丧父之痛，加上陈月华哭诉的话，已经足够让黄顺安痛苦到麻木了。

呆呆的看着陈月华一阵子，黄顺安深深叹了口气，朝着旁边的火盘走去。

天气着实太冷了，黄顺安也实在太累了，看到那边空出来了一把椅子，他决定过去稍微休息一下。

五方路的法事才做了两天，还有一天一夜，再不稍微歇口气，黄顺安真的怕自己站着都要睡着了。

看到黄顺安走过来，正在火炉旁边换下道袍的法师朝旁边挪了一点，将椅子朝黄顺安这边推了一点。

“谢谢！”

黄顺安沙哑的轻声道了谢，把椅子拖过来一点，准备坐下来。

然而没等黄顺安坐下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这都是咋回事啊？感情是死的一个孤老么？我好歹是个亲戚，进门居然都没个孝子过来跪一下！”

听到这种话，坐在火盆旁边的几位法师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虽说来者是客，可跑到灵堂说这种话，那都不是过分可以形容了。

黄顺安眼中也不可遏制的闪过一丝怒色，不过他还是撑着站起来，恭敬的在刚来的中年人面前跪下来，满怀歉意的摇头，“二姨爹，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累了，没有注意到您来了。”

尽管这位二姨爹说出来的都不像是人话，黄顺安还是只能忍着。这边的习俗就是这样，在戴孝期间，孝子不仅要跪迎所有客人，就连遇到路人也得半跪行礼。

这边一直有一句俗话，叫孝子的跪，路边的草，说的就是孝子的跪一文不值。

人生在世，跪天跪地跪父母，作为一名孝子，黄顺安只能去遵守这边的习俗，虽说他早已经被无数人骂成不孝子，可他总不能真的去做一个不孝子。

在这种时候，黄顺安不想和任何人争吵辩论，他只想先把亡父送入土。

按照这边的规矩，孝子跪迎客人，客人也要顺手拉孝子一把，表示慰藉亡人，会帮忙提携其子孙。可黄顺安的二姨爹只是冷哼了一声，就径直从黄顺安旁边走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坐在堂屋另外一边的几位黄家族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怒色。

这样的亲戚，着实太不给黄家面子了。不过这些人都只是黄家的后辈，这时候也算是半个孝子，根本没法开口说什么。

黄顺安跪在地上双眼麻木的看着这位‘很亲’的二姨爹走过去，紧紧咬着发紫的嘴唇，一言不发。

不过在看到那位二姨爹就要跨过侧屋门槛的时候，黄顺安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跑过去一把拉住他二姨爹，沙哑的沉声开口，“二姨爹，请您先跪拜上香，再到客房休息！”

“哼！”

黄顺安的二姨爹没好气甩开黄顺安的手，沉声冷哼，“你这不孝子，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么？我和你父亲是兄弟辈，跪不跪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哪有你这不孝子什么事？”

“不！”

黄顺安再次拉住他二姨爹，用力摇头，“亡者为大，今日进这门的客，不分上辈下辈，都得跪拜敬一炷香，这是规矩！给我父亲跪拜上香了，您就是贵客！可如果您连这点规矩都不遵守，哪怕您是亲姨爹，在丧事期间也决不能再踏入这个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