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顺安的坚持下,他二姨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去给黄世平跪拜上了香。
不过黄顺安这种亲戚并不止一个,他母亲那边的亲戚,几乎都是一个样,都是进门开口就骂黄顺安是不孝子,也没人愿意主动上前替黄世平上一炷香。
黄顺安知道自己因为自幼就家贫,一直都是舅舅不亲姥姥不爱,他也没指望这些亲戚给什么好脸色,不过他该做的礼节都做到位,该坚持的原则也都坚持。
哪怕那些亲戚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黄顺安还是咬着牙拦着他们,让他们都祭拜上香才算了事。
将亡人送上山的前一天,是丧酒进客的日子,周围的邻居和黄家的亲戚都陆续赶过来。
黄顺安全程得跟着法师站经,只要空下来就得去向客人跪拜行礼,着实累得喘不过气来。
很多时候,黄顺安跪下去根本就站不起来,就算有人伸手拉他也得抓住椅子背靠才能站起身。
可这种时候,不管多累黄顺安都得咬着牙坚持。
临上山前一晚需要做散花,招亡和解结三处大法事,整整一夜都不会停歇,这一晚黄顺安也得一直跪着,几乎没有什么站起身的机会。
到第二天早上,黄顺安双膝都失去知觉,没人搀扶根本都站不起来了,可他还得咬着牙继续坚持。
黄顺安的姐姐和姐夫都暴风雪堵在路上,没能赶回来。黄顺安这个唯一的孝子,还得抱着灵位引路,将亡父送上山,再回来跟着法师做最后一处法事安乡殡土。
出柩的时候,负责帮忙抬丧的人需要先把棺材挪移到田坎边的空地,然后绑好起步。
这个时间,黄顺安这个小子就需要抱着灵位跪在外面。
此时室外温度接近零下十度,向来惧寒的黄顺安走到雪地里浑身都在发抖,双腿僵硬得都跪不下去了。
看到黄顺安瑟瑟发抖太可怜,黄家一位堂婶看不过去,跑去堂屋提了一个草包过来,准备塞给黄顺安,免得他直接跪在雪地。
然而没等黄顺安伸手接,黄顺安的三舅就跑步过来抢走草包,一把扔出去老远,没好气的冷哼,“父母养育了一辈子,这种时候正是孝子尽孝吃苦的时候,哪里能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别说只是一个雪地,就是地上插着尖刀,孝子也得老实的跪着,那样才有个孝子的样子。”
“他三舅,话不能这么说!”
黄顺安的堂婶无奈的摇头,“您也不是不知道,小安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小时候条件差落了病根,一直有风湿关节炎。这雪地倒了很多水,水管的水也从这里下去,雪下面全是水,这么让他跪,不是要了小安的命么?”
“一点水罢了,哪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黄顺安三舅扫了黄顺安一眼,没好气冷哼,“都是山里长大的,我们十几岁大冬天去扒开雪地挖柴都是经常的事情,小安老大不小,都快三十的人了,在雪地上跪一下怎么了?他爹含辛茹苦养他一辈子,让他吃这点苦怎么了?农家的孩子就得有个农家样子,别弄得那么娇贵,他也不配!”
“可是他三舅……”
看到堂婶还有说,黄顺安咬了咬牙,猛地一屈膝跪下去,然后才沙哑打断堂婶的话,“小婶,您别说了,三舅说得对,父亲养了我一辈子,没有享一天福,我的确是个不孝子,这点苦头,根本不值得一提。”
黄顺安跪下去的地方,正好是屋下,家里拉的简沟水刚好从这一片区域下去,上面看去是茫茫一片冰雪,跪下去却等于直接跪到了冰水里面。
冰冷的水很快浸透棉裤,沿着膝盖蔓延,已经麻木的膝盖被冰水浸泡,顿时又有了几分感觉——刀搅一般的痛!
尽管如此,黄顺安还是咬着牙,恭敬的看着帮忙的人在前面一点绑棺材。
天光照耀在雪地,再反射到眼里,格外的刺眼。
跪在地上的黄顺安刚开始还能迷迷糊糊看到前面的人群,后面逐渐就只能看清楚白茫茫一片了。
放眼出去,都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冰封了整个世界,遮盖了黄顺安的眼,也蒙住了他的心。
此时此刻,黄顺安就像是雪原上受伤的兔子,四顾茫然,满心凄凉。
对于那些所谓的亲戚,黄顺安自幼就没有什么好感,他也不在乎他们是什么态度,让黄顺安茫然的是,他的父亲居然就这么走了。
尽管年龄已经老大不小,可父母都在的时候,黄顺安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压力,也没去想太多的事情。
虽说随着父母年岁渐长,黄顺安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他真的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突然到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黄顺安的感觉就是天崩地裂,大山直接压在头上,根本喘不过气来。
这些天压力不仅没降低,还一直在加重,跪在地上的黄顺安真心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棺木绑好以后,黄顺安在两个人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后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墓地去的,将父亲送入土全过程,黄顺安也是浑浑噩噩。
呆滞的看着坟墓逐渐垒起来,黄顺安都还没法接受这种事实,可膝盖上刺骨的麻木与疼痛都告诉黄顺安,这并不是一场梦。
他的父亲,已经真的弃他们去了!
从今以后,黄顺安就是一家之主,得挑起养家糊口的大梁!
山坡上垒坟,黄顺安却不能一直守着,家里还有一处安乡殡土的法事,必须得他这个孝子去全程陪跪。
这一跪,就是整整三个小时!
六个法师轮流上阵,都喊跪得膝盖疼,黄顺安这唯一的孝子,却是咬着牙一句话都没说。
唯一的姐姐没能赶回来,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帮忙,所有的事情,都得黄顺安一个人来承受,再苦再累,他也得咬着牙撑着。
膝盖上的冰水结了冰,又被屋里的热气捂融化,黄顺安双膝从麻木到刺痛,再到彻底失去知觉,他一直都咬着牙忍受,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个家现在只剩下母亲和黄顺安,没有人再帮忙分担压力了,无论如何,黄顺安都得硬挺着,让自己不再倒下去。
好容易才熬过三个多小时,把最后一处法事熬结束,没等黄顺安松一口气,他的那些所谓的亲戚就再次围过来。
领头的黄顺安二姨爹走到瑟瑟发抖的黄顺安面前,沉声开口,“本来你这种不孝子,我们真的不想再理你了,可你母亲这么大年龄,眼睛又不好,有些事必须得趁着大家都在,好好和你这不孝子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