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顺安向来运气不太好，而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其实准确的说，应该算是办丧事的熊达文家里运气不好，因为在进客的先一天，这边竟然下起了雨。

雨水并不大，却带来了一股强烈的冷空气，当天下午就气温骤降，到第二天早上更是像又重新回到了冬天，估计最多也就几度的温度，冷得人只哆嗦。

在这种情况下，熊达文他们不得不让打杂的人去买了几箱钢炭回来，用来生炭火给客人取暖。

这事对于主人家而言，是要花一笔额外的钱，而对于黄顺安这个管火的人而言，就是多了一行苦差。

天气这么冷下来，一个屋里一炉火不够用，至少得加一炉炭火，而那些比较大的一点的屋子里有打牌的，还得特意给他们准备一个火。

总体算下来，又得多出来十来炉炭火要管理。

钢炭是一种用树叶树枝等东西压制出来的机器炭，其实本质和直接用树木烧成的黑炭差不多，只是制造的时候不需要用实木，而是废料回炉，相对而言环保一些。但是用起来，效果差不多，中途随时得去加。

而且钢炭是压制出来的，虽然没有黑炭那么脆，却比黑炭的灰更多，基本上手一碰就是满手黑，就算不直接碰，在搬运的过程中力度稍微大一点，就是黑灰飞舞。

煤炭和煤球火黄顺安半夜就过来先都准备好了，可炭火必须得等钢炭回来，黄顺安才能开始生火。

结果这天气下雨，拖东西的车在泥泞的路上打滑耽误了半天功夫，本来预计一早送过来的钢炭，差不多拖到了中午。

这边的人吃酒一般都是吃完早饭就过来，钢炭这么一耽误，客人陆续进门，黄顺安还没能把火升起来。

外面阴雨连绵，冷风嗖嗖，客人冻得一个劲哆嗦，知客先生也是一个劲催促黄顺安。

黄顺安一个人要管二十来炉火，不停要到处换煤球，偶尔还得给那几炉煤炭火换煤炭，又要忙着给各个房间生炭火，结果是火还没生起来，他自己先忙得冒烟。

刚开始黄顺安还是用火钳去夹钢炭和煤球，尽量不让自己弄得满身黑灰。可后面实在忙不过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找打杂的人讨了一副手套带着，管它煤炭钢炭煤球，统统都用手去直接抓。

偏偏黄顺安还有个习惯性动作，就是一忙过头，就喜欢用手拍额头。

他双手一直在抓煤炭和钢炭，手套都染成了漆黑一片，再拍几次汗湿的额头，那情景都不用描述，简直比卖炭翁还要狼狈。

白居易描述的卖炭翁是两鬓苍苍十指黑，黄顺安是两手碳灰满脸黑，整个就没个人样了。

好在到熊达文家里参加葬礼的，大多都是附近一些邻居，都知道黄顺安是管火的，倒也没多少人嘲讽他，更多的都是和他开玩笑。

中间还闹出个比较搞笑的事情来，黄家湾旁边的一个女子抱着小孩，那小孩也不知道是冻到了还是饿了，一直哭闹个不停，怎么哄都不听。

刚好那时候满脸黑灰的黄顺安端着撮箕提着火钳从不远处走来，那女子指了指黄顺安，然后吓唬那小孩，“看咯，海鬼来了，再哭海鬼就把你抓走！”

结果那小孩看了黄顺安一眼，直接吓得一个哆嗦躲进他妈妈怀里，还真不哭了。

看到这情景，满屋的客人都忍不住哄堂大笑，而黄顺安无意间扮演了穷凶极恶的海鬼的角色，则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此时他脸上看不出一点本色，就算再尴尬，人家也看不出来。

这件事，也只是一个小插曲，那人也是吓唬孩子，本身没有恶意，屋里的人也是看笑话，黄顺安虽说略感尴尬，倒也没把这当回事。

实际上他也没空去计较这些，因为他真的太忙，十几炉火得随时管理，还有好多火等着他去烧。偏偏车子打滑上不来，打杂的人还都去背东西了，黄顺安连临时找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什么事都得一个人做。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是在屋里屋外到处乱窜，连坐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搞成这样，其实也是黄顺安自己经验不足，虽说他父亲黄世平是这边最会管火的人，可这种事不算什么手艺，黄世平也没教过黄顺安什么技巧。以前黄顺安在家里的时间都很少，基本上没给谁家里帮过什么忙，更别提管火这种繁琐又辛苦的事情。

要是换成黄世平来管这事，估计能省一半的功夫，可黄顺安什么都不懂，不管是生火还是换煤球煤炭，都比较浪费功夫。

终于把所有的火都弄好，累成狗的黄顺安也顾不得自己满脸黑灰，直接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准备缓口气先去找口饭吃。

本来一般红白喜事，帮忙的人都是最先吃饭，可黄顺安忙得没时间，到这时候还是饿着肚子。

他刚坐下来不久，就听到不远处的火炉旁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奶声奶气的说，“妈妈，你看！”

听到孩子的话，抱着孩子的女子转头瞄了一眼，立即厌恶的扭过头去，没好气摇头，“看什么看，坐着好好烤你的火！”

“可…可是……”

小孩说话好像还不是很流利，可是了好几次，才终于把完整的意思表达出来，“可他真的好黑啊！”

一边说着话，小孩还一边伸手摸着自己的脸。

看到小孩的动作，那女子脸色愈发阴沉，猛地将椅子转了个方向，然后将孩子用力抱住，没好气的低声冷哼，“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非得做这种事，真是死没出息！”

那个女子虽然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实际上却是故意让黄顺安能够听到，要不然这屋里那么多人，闹杂声一片，那女子真的压低声音，黄顺安压根别想听到半个字。

听到这话之后，黄顺安也没当回事，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就伸手把脏手套摘下来，准备找水洗把脸先去找饭吃。

然而他刚把手套摘下来，就听到那个女子接着说，“小华，你可得学好点，学什么事都别去学这种人！他家那老家伙用这种办法在人家混了一辈子的饭吃，小家伙又是这幅德性，真的是跟叫花子没啥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