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尚早,就有一队穿着极为喜庆的仆从带着不少金银财务从宋家的高门大院之中走出,然后一路往镇东而去。
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往镇东的聚财酒楼而去无疑。
很快,清晨的青牛镇上便飘起了最新一轮的风言风语。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的宋解元英雄难过美人关,最终没能抵制住聚财酒楼掌柜江宁那貌美无双的女儿江城的诱惑,提亲去了!
宋家来的提亲队伍格外早,等到他们从富贵人家云集的镇西来到镇东聚财酒楼的时候,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这个时辰离聚财酒楼开门的时辰还有很远,但是这些提亲的人却是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安安静静的等着聚财酒楼开门。
让很多人都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大门大户中出来的仆从,就是调教的有规有矩。
有很多年轻女子看到那一群提亲的人都没能忍住心生向往,连带着对江城都隐隐有些嫉妒。
不明白同样都是爹妈生的,为什么江城就生的如花似玉,她们就生的歪瓜裂枣。
这些人中也有一些人同样拥有几分姿色,她们自认不比江城差,对江城就更不满了,心中揣摩肯定是江城那狐媚子对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宋杰远使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当然,脑袋长在自己头上,他们不管怎么想,都不是旁人能够左右得了的。
今天江宁一改往常的习惯,没有等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丁牧刚刚在院子中打完拳,照例陪老黄说了一会话,正准备去酒楼做好准备工作,江宁就走了出来。
看到江宁一脸凝重的走到酒楼中,丁牧的心里实在是有些不是滋味。
来到聚财酒楼中做了差不多两年的店小二,不管是在酒楼还是在后院,丁牧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江宁这个模样。
势力又吝啬的江宁在丁牧心中很有只是,老周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他低估了眼前这名高大山贼头领的身手。
几乎是老周动手的同时,他面前的钱如意也动了。只是一个横移,老周的进攻就落到了空出,反倒是被钱如意伸出双手,扣住了喉咙。
钱如意当初虽是市井无赖,但是为了生存下去,他可没有少磨练自己的身手。后来上了鸡鸣山,侥幸救了一名江湖高手,他更是频频向那人请教。
因为失忆加上报恩,那人倒是也没有藏私,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只不过钱如意早就过了习武的年龄,而且根骨奇差,虽然练了差不多十年,却也未能练成一名高手。
不过,他的身手的确提高了不少,也能算得上是登堂入室,有了九品的武道修为。
单论江湖人的话,九品武道修为那是垫底的家伙,江湖上称这种人为下三流,算不上什么光彩。
只是,钱如意此时面对的人可不是江湖中的武夫,而是一名只懂得搏命的普通老卒,两相比较,老周自然是不堪一击。
擒敌不成反被制,老周近乎绝望。
他古井不波的双眼终于露出了其他神色。他拼命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站着的六十多名村民,双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惭愧。
他这一生,虽然可以说是碌碌无为,但也有让他自己自豪的地方,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然而,现在他说过的话却做不到了,他不能带着自己身后的这群人去中原了,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惨然,慌张,惶恐,绝望。
老周被擒,他身后的一众村民更是看不到一丁点的生机,倒是林恒眼中露出了不甘的神色,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没有什么用了。
“放开他!”
压抑的氛围中突然传出了一声轻而坚定的话语,所有人都循声望去,想要看看这个时候谁还有胆子出声救人。
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中,丁牧童再次开口,“放了他!”
他迈步向着钱如意走去,稚嫩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种只有饿狼才有的的狂暴之色。
钱如意一时间竟然被丁牧童给吓了一跳,当他意识到眼前说话的人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时候,他突然有些自嘲,这胆子真是越活越小了。
“你说什么?”钱如意哂然一笑,盯着丁牧童的双眼中精芒四射。
“放了他!”
依旧是三个字,轻而有力,让人听了会生出一种照做的冲动。
只是,钱如意出道可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会被眼前的孩子给吓到?他颇觉有趣的望着眼前的孩子,语气玩味,“我要是说不呢?”
丁牧童没有说话,他左手中的木剑缓缓举起,右手同时握住了木剑的剑柄,神色执拗而认真。
小小的身影让人看上去很有些可笑,只是,此时没有人会笑。
眼前的这个孩子做出这样的动作,说着这样的话,在一群成年人未能做出自己该做事情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这份担当简直让人惊叹。
看着丁牧童,林恒突然就有些惭愧,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群村民,所有人都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原本该有的恐惧在这个时候散去了不少。
钱如意还真就出人意料的放下了老周。
“啪啪啪!”
他双手一阵轻拍,对老周不管不顾,只是走向了丁牧童,像是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宝,“好小子,你是这十年来唯一一个敢在鸡鸣山中这样和我说话的人,真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丁牧童对自己面前的钱如意视而不见,他只是快步跑向瘸子老周,“周爷爷,您没事吧!”
老周看着这因为自己的坚持才得救了的小家伙,心中真是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在整个村子所有人都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只有他为了自己能够向凶悍的山贼举起自己那没有一点攻击力的武器,只有他敢毫不考虑后果的的就让山贼放了他。
瘸子老周,老泪纵横。
钱如意被晾在了一边,却并没有为此动怒。他毫不生气的走向老周和丁牧童,由衷的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老伯,你不错,你孙子也不错,真是虎爷无犬孙!”
老周脸上遍布的皱纹像是春风化雪一般化了开来,眼中浑浊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他很欣慰。
倒是丁牧童对钱如意颇有敌意,钱如意一靠近老周,丁牧童就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刺猬,刹那间变得攻击力十足。
钱如意见状爽快一笑,他还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老伯,你动手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吧,我刚想说让你们随我上山,到在下的寨子里休整一下再行出发前往中原,你就动起了手。这还真是个误会,您看看您这孙子,剑拔弩张的,算怎么一回事?”
老周闻言疑惑的望向钱如意,有些不明所以。
钱如意哈哈一下,恍然大悟。
“忘记了你们是从边州逃难来到中原的了,老伯,我钱如意虽然是这鸡鸣山中的山贼,但却从不欺压平民百姓,反倒是不时用自己劫下的钱财救济贫苦,因此在东西来往之人中尚有薄名。只是你们从边州而来,自是没有听说过在下,这才出现了这个误会,让你们受到了惊吓,我真是深感歉然。”
钱如意占尽了优势还将姿态放低到了这种地步,自然是不可能欺骗他们的,再说了,他们这一群人,还真找不出什么东西让人家如此惦记。
所以,林恒一群人很快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更是在钱如意的邀请下,一起向鸡鸣寨走去,想到鸡鸣寨略作调整,然后一鼓作气进入西凉州。
鸡鸣寨说是山寨,其实不然,十年的发展,鸡鸣寨早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现在的鸡鸣寨很像是江湖中的门派,只不过尚未脱掉山贼的外衣。
所以,鸡鸣寨的总部并不是一个寨子,而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庄园,倚靠着天堑鸡鸣山第九峰建造的一栋巨大庄园。
随着钱如意一路上山,林恒他们完全就像是一群土包子,看到什么都会惊叹连连。
就连对钱如意不太友善的丁牧童都数次惊叹出声,稚嫩的面孔上不知不觉的挂上了微笑。
他是西凉山某口井中走出来的青蛙,如今终于真正的看到了井外的世界,第一次接触到了他心中向往已久的江湖。这个江湖,在他看来,真好!
也许是鸡鸣山上的一切对林恒一群人来说都太新奇,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走到了鸡鸣寨外,看到了钱如意所说的鸡鸣寨。那是一栋建在鸡鸣山第九峰半山腰上的建筑。虽然谈不上金碧辉煌,却也能让人看出一番雄伟气象。
在边州,林恒他们未曾看到过这样的建筑。在桃源村,丁牧童自然也是未曾见过的。
丁牧童愣愣出神,他想他终于看到了大胡子许诸所说的江湖了,只是这个江湖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雨腥风,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恩怨情仇,这个江湖有侠气,有义气!
“哥哥,你能帮我捡一下我的球吗?”丁牧童还在发呆,他没有看到那个向自己走过来的小女孩,就连小女孩脆生生的话语都未曾听见。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小女孩显得有些委屈,她一声娇哼,别过头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然后,就有另外一道不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女孩的面前,那是一个看上去体格和面孔完全不符的身影,他双手叉腰,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丁牧童。
“小子,胭脂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丁牧童闻声终于回过神来,他抬头望向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壮硕孩子有些疑惑,“什么?”
“胭脂让你帮她捡球!”那壮硕孩子伸手指了指丁牧童脚下。
“喔!”丁牧童轻轻应了一声,却完全没有要捡球的意思,他抬头望着自己面前雄伟的鸡鸣寨,心中生出了无限向往。
壮硕孩子似乎意识到自己也被无视了,本就暴脾气的他顿时气急,道理说不通,就用拳头,这就是他的处事方式。
面生劲风,丁牧童自小在山上练就的灵巧身手起到了作用,他微微偏头躲过了这很重的一拳,心下也生出了一股怒气。
一声冷哼,丁牧童就扑了上去,虽然他身体略显瘦削,但是长时间坚持扎马打拳还是极有作用的,一扑之力,就是那壮硕孩子也未能承受下来,被扑倒在了地上。
站在壮硕孩童身边的小女孩看到两人扑倒在地,纠缠在一起,顿时欢快的拍起了小手,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原本正在交谈的钱如意和老周也将视线望了过去,见到这样的场景,两人颇感有趣的相视一笑。
一种江湖大宗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胸襟,这也是丁牧对江城敬畏的原因之一。
可自从昨天宋杰远留下一番话离开以后,江宁那种临危不乱,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从容气度就破功了。
丁牧虽然不太理解,但也知道酒楼应该是遇到大麻烦了。
跟着江宁走到酒楼中,丁牧就去打开了酒楼的大门,刚开门,就被门外整整齐齐站着的提亲队伍给吓了一跳。
门外那些人,全都穿着大红衣衫,给人一种浓浓的喜庆感。
看到聚财酒楼的大门打开,这群人中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就走了出来,准备带队进入聚财酒楼。
“拦住他!”江宁见状大叫出声。
丁牧对于江宁的命令执行的自然是极为彻底,虽然他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可毕竟身具先天体魄,加上毫不懈怠的练些强身健体的把式,也练了有一段时间万象诀,本就能够比得上下三流中八九品武者的丁牧现在更是能够胜过七品武者,如何能是这一群普通人能够跨越的了的?
感受到那群人想要冲进酒楼,丁牧也不客气,一手一个,直接把那些想要闯入聚财酒楼的提亲之人全都丢了出去。
金银物什散落了一地,那些提亲的人哀嚎不断,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景象看上去真是凄惨了一些。
对于丁牧的做法,江宁应该很满意,他竟然露出了冷战开始以后对丁牧露出的第一个微笑。
江宁伸出了一根大拇指,赞叹出声:“干得漂亮!”
丁牧站在门口,见状露出一脸憨傻的笑容,他伸手抓了抓脑袋,觉得很满足。
那群穿大红衣裳的提亲之人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中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应该是接到了宋杰远的授意。
他忍着身体上的疼痛,有些忌惮的看了一眼丁牧,这才把目光放到江宁的身上,“江掌柜,我们少爷让我给您带句话:接不接受我们公子送来的聘礼您可得考虑清楚。”
都说狗仗人势,一个宋家的管事,区区一个狗奴才竟然都敢对江宁露出自己的獠牙。
江宁迈步走到丁牧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这群宋家的奴才,连思索都没有就直接开口道:“麻烦你回去告诉宋公子,我的意思和我女儿的意思一样,你们的聘礼我江宁是不会接受的,诸位还是请回吧!”
“你……”那名管事伸出一根手指气恼的指着江城,似乎是没有想到应该说些什么,过了良久,他才尴尬的出声:“你会后悔的!”
“我们走!”那个管事冷哼一声,当先退走。
他在聚财酒楼吃了瘪,心中颇有些忿忿不平,此时正在筹划着回去该怎么把聚财酒楼对他们的恶劣态度添油加醋的禀报上去,到时候让宋公子为他们找回场子。
这也许就是一些人狗仗人势的原因,在他们的心里想着的就是自己吃亏了,自己的主子怎么着都会为自己找回场子的,所以他们遇到任何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们把自己身份的卑微抛到九霄云外,甚至是有些弄不清主仆的顺序,这样的人实在是很可恶。
但往往拥有这样一群狗奴才的人他自身就不会是什么好鸟,比如说听到了这群人添油加醋把江宁和丁牧的恶劣行径说了一遍以后,宋杰远心中的怒火就更加旺盛了。
仪表堂堂,笑起来温文尔雅的宋杰远此时面孔有些狰狞,他眯起的眼眸中充满了愤怒,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让人觉得心中发寒,“既然你想看看我宋杰远在青牛镇上的能量,想要挑衅我宋家在青牛镇上的权势,那么我就陪你玩玩,我宋杰远还真就不信玩不死你!”
青牛镇虽然份属于镇,可其繁华还要胜过一些边远县城,因此在青牛镇上同样设有县府衙门。
此时怒火滔天的宋杰远赶去的方向正是位于青牛镇镇中的县府衙门。
他手下那几个狗奴才的汇报,让宋杰远心中对丁牧有些忌惮,所以他准备先用些手段将丁牧给捉拿起来。
没有了丁牧的聚财酒楼,一个老头,一个女人,对付起来在宋杰远看来就要轻松多了。
凭着宋解元举人的功名,加上宋家在青牛镇上的滔天权势,没费太大口舌,宋杰远就说动了青牛镇县丞,在宋杰远的授意下,青牛镇县丞立马下达了捉拿丁牧的命令。
毕竟丁牧当街殴打宋家家奴,是很多人都目睹了的事情,这样既站住了道理又能卖宋杰远一个情面的事情,青牛镇县丞方守义很乐意效犬马之劳。
有宋杰远在其中周旋,方守义派出去的人自然动作很快。
在聚财酒楼中的丁牧还因为和江宁关系的缓和沾沾自喜,却不料祸从天降。
青牛镇县府衙门的官差一点情面都不讲,就直接冲进了聚财酒楼,将丁牧给抓走了。
看到丁牧被悬浮衙门的人给抓走,江宁心中有些惊慌,以他的精明如何能不知道是宋杰远动手了?
只是,丁牧欧阳宋家家奴的事情实在是没有站在道理上,他也只能任凭丁牧被带走。
没有了丁牧在身边,江宁的底气就弱了几分,丁牧能打他是知道的,没有了丁牧这个依仗,如果宋杰远再来提亲,或者干脆对聚财酒楼下黑手的话,他江宁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
不过江宁对自己的女儿那是真好,他心中凛然,已经决定哪怕豁出他经营了约莫二十年的聚财酒楼都要和宋杰远对抗到底。
毕竟之前他还觉得宋杰远家世人品不错,是个做女婿的不二人选,到了此时,他要是还认为宋杰远人品不错的话,那么就真的是瞎了眼了。这样一个空有家世人品恶劣的人,江城要是嫁过去,怎么可能会拥有幸福。
既然决定了豁出去一切,也要和宋杰远斗到底,江宁倒有了那么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他一个人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聚财酒楼中,竟然多了一些兴致,炒了两个小菜,倒上了一壶烈酒,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还当真有那么一些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样子。
宋杰远的动作极快,丁牧刚刚被抓走,他就直接带着家仆赶了过来。
看着正在小酌的江宁,宋杰远眯着眸子冷笑出声:“江掌柜,现在我在问你一遍,我的提亲你答不答应?对了,这一次我提亲可不是要娶江城为妻,她已经不配了,我是要纳她为妾。”
“砰!”
一副老神在在模样喝着小酒的江宁手中酒杯狠狠的砸在桌子上,江宁冷着脸望向站在酒楼门口的宋杰远,呵呵一笑:“宋公子,我江家小门小户是比不上你宋家,可我们也是有脊梁的,你的提亲我是不会同意的,有什么手段你不如都使出来!我江宁一并接着就是了!”
江宁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再次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吝啬而又势力的江宁这个时候豁出去一切的模样真有几分壮烈之意。
宋杰远脸上冷色更重,他觉得眼前的江宁骨头还真是有些硬,不过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打落别人的骄傲,打断他人的脊梁。
狰狞一笑,宋杰远挥了挥手,“江掌柜,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我说过聚财酒楼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那它就一定见不到,我还真就敢一把火把它烧了。”
宋杰远眼神睥睨的望向双拳紧握的江宁,毫不在意,“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不过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你要是想报官,尽管去就是。我倒要看看你心中的王法是穷人的王法,还是我们权贵的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