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在青牛镇上凭空烧起,毫无征兆。
不知道内情的人或许会对此心生怜悯,知道内情的人可能多多少少心中都有一些幸灾乐祸。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地处江南的青牛镇除了厚重的脂粉气和黄沙飞扬的西北大地迥然不同,那种隐藏在人性最深处的恶劣和西北大地上的民众还真没有什么不同。
江宁有反抗过,可面对宋杰远,他的反抗实在是杯水车薪。
没有了丁牧能够依靠的江宁,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还不曾到迟暮之年的老人而已。
在宋杰远的指挥下,他身后的那群家仆将在青牛镇上存在了二十余年的聚财酒楼一阵猛砸。
等到聚财酒楼已经看不出一点酒楼的模样以后,一直在远处观望宋杰远露出了一个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容。
“烧了!”他口中云淡风轻的吐出了两个字,潇洒转身。
之后江宁的眼中就出现了一点零星的火光,被砸的破乱不堪的聚财酒楼在火光下面一点一点被吞噬。
尽管心中早就有了将聚财酒楼豁出去的心思,看真的看到聚财酒楼被火光慢慢吞噬,看到自己二十多年来苦苦经营的心血化为乌有,吝啬了一点,势力了一点,但骨子里始终都是个好人的江宁不算苍老的面孔上老泪纵横。
之前零星的火光很快变大,青牛镇镇东浓烟翻滚,隐约有火光在这个温煦的春日跳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势不可挡。
正值中午十分,骄阳当空。
火光却仍旧把青牛镇东面天空映的红彤彤一片,未至傍晚,晚霞已经满天。
在酒楼后院之中的江城感觉到不妙,只能来得及将丁牧的老黄给救出,其他一切,她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温婉如水但骨子里却很坚强的江城在这个火光满天的时候,终于没能忍住心里藏了二十年的苦,哭的稀里哗啦。
看着自己的心血化成飞灰,为了自己女儿豁出去了一切的江宁慢慢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绕到酒楼后院的巷子中的时候,正好看到哭的稀里哗啦的江城。
一头老黄牛低着硕大的头颅蹭着江城的胳膊,似乎是在安慰着她。
定睛看去,除了老黄牛,江城身上再无长物!
江宁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把自己身上浓到了骨子的哀伤收起,全部积郁到心底,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有些凌乱的衣服,嘴角挤出一个看上去有些令人发苦的笑容。
然后他才迈步走到江城身边,轻轻的将自己的女儿揽入怀中。
这个时候的江宁,绝对是一个很伟大的父亲,不管他心中的伤痛有多重,他在见到自己女儿的时候,都会把伤痛藏起来,用微笑去面对自己的女儿。
哭了很久,像是要把心中的苦都给哭出来。
温婉如水的江城像是成了一只狂风中的雏鸟,瑟缩着身体,颤抖着翅膀。
她搂紧了自己的身体,嘴里不断的呢喃着:“爹爹,家没了,我们的家没了……”
江城每呢喃一句,江宁的心都会痛上一分!
是啊,家没了!一场大火,凝聚了他二十几年心血的酒楼也没了!如果可以的话,江宁也想哭,不是那种老泪纵横,不出声的哭。而是轰轰烈烈,撕心裂肺,把心里的苦全都哭出来的那种。
他不能,因为现在的江宁是江城唯一的依靠,他一旦倒下,江城也就完了。
轻而有力的拍着自己女儿的后背,江宁嘴角的弧度用力的拉扯,看上去那笑容有几分灿烂。
“乖女儿,家没了,可我们父女俩都还在不是吗?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我们父女俩能够在一起,就是天大的幸运了,只要我们相依为命,家没了可以重建,我们可以有新家,也一定会有新家。”江宁像是在对江城说,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老黄的头颅依旧时不时蹭着江城,偶尔会“哞”出声来,声音低沉苍凉。
等到江城终于把自己心里的苦楚都哭了出来,江宁心中的痛才稍微缓解。
他的眸子中闪现出来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仇恨,可以说成是一种执念。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城是一个聪慧女子,冷静下来,自然知晓自家酒楼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起火。
听到江城问起,知道已经隐瞒不住的江宁也没有再想隐瞒,如今的他和江城孑然一身,只能不顾宋杰远的猖狂言辞进行最后一搏了。
江宁叹了一口气,在巷子中找了一块干净了一些的石板坐了下来,“女儿,还记得昨天前来提亲被你拒绝的那个宋解元吗?你拒绝的真是大快人心,如果你当初没拒绝,和他结为了夫妻的话,恐怕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们酒楼之所以起火是因为他?”江城的声音冷冽,温婉如水的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寒冰。
江宁点了点头,“你拒绝他以后回到后院,他心中气恼,便用酒楼要挟我答应你和他的亲事。你也知道,爹爹这辈子没什么优点,对你的疼爱就是最大的优点了,你既然拒绝了他,我自然就不会再答应。可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的为人并不像是他外表一般好,反倒是两个极端,提亲不成,就真的动手毁了我们聚财酒楼。”
“我去找他!”江城脸上寒霜更重,温婉善良的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想要一个人死的念头,这个念头生起以后,连江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一片,双眼之中已经出现了细密蜿蜒的血丝。
她刚准备离开去找宋杰远,坐在地上的江宁就从地上蹿起身子,拉住了她。
“女儿,你冷静一些,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去找他也不会有什么用,甚至可能是羊入虎口。”江宁握着江城的手很用力。
感受到自己父亲手上的力度,江城心里的躁动平静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四周,突然发现没有看到自己认下的那个弟弟,江城的脸上霎时间露出了浓浓的惶恐和不安,她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眨也不眨,“父亲,弟弟呢?弟弟去哪了?”
看到江城终于发现了消失的丁牧,江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女儿,你冷静一点,丁牧没事,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等到江城冷静了一些,江宁才开口道:“丁牧因为打了宋杰远的人被县府衙门的人抓走了,不过应该没有大事,你不要担心,等一会,我们去县府衙门,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我们要去县府衙门?”江城望着自己的父亲,疑惑不解。
江宁点头确定自己没有说错,“我们江家小门小户是斗不过宋家的,因此只能依靠官服的力量,宋杰远放火烧了我聚财酒楼,如此无法无天,我就不信王法在上,县府衙门的人敢不管?”
江城点了点头,宋家在青牛镇权势滔天,如果不凭借官府的力量,他们根本就没有报仇的希望,“爹爹,那我们现在就去县府衙门吧!早点把弟弟救出来,我怕他在衙门里吃苦!”
江城搀着自己的父亲,江宁拉着老黄,两人一牛的怪异团体就这般孑然一身的走向县府衙门。
县府衙门里,一把火烧了聚财酒楼的宋杰远正和县丞方守义相对而坐,在宋杰远的手边,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精致盒子,盒子中整整齐齐摆着三排黄金。
“方县丞,我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这件事处理以后,我方家还有重谢。”宋杰远将手边的盒子推到了方守义的面前。
方守义打量了一眼盒子中的三排金元宝,露出了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笑容。
青牛镇上一个五等小家庭,他方守义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很快,就有一名差役来到方守义的面前,“县丞大人,有人在外面击鼓鸣冤,状告宋家公子宋杰远纵火行凶。”
“哦?这么快就来了?”方守义轻咦一声,吸引了宋杰远的视线,“宋公子,那你就看好了!”
说完这话,大袖一挥,身穿官服的方守义就在宋杰远的注视中赶往了县府衙门的大堂。
这方守义兴许是真没有将江宁父女俩放在眼中,坐在大堂中以后,也不开口问案,出声就是将江宁父女俩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连象征性的罪名都未曾指出,可谓是和宋杰远光天化日之下纵火行凶一样无法无天。
江宁见此情景,心中不由浮现出了宋杰远曾经说过的话,你要告官尽管去告,我倒要看看你心中依仗的王法是穷人的王法,还是我们权贵的王法!
想到这里,江宁再也忍不住心中希望破灭以后生出的痛苦,他悲呼出声,“大人,大人啊!你这样包庇凶犯,无法无天,杖责好人,是会遭到报应的,会有报应的!”
高坐大堂之上的方守义嘴角撇动,把江宁的话语当成了耳边风。
在青牛镇做县丞以来,他方守义何止做了这一件无法无天的事?可报应他方守义真的是不曾见到过,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不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话了!
看到方守义仍旧无动于衷,江宁终于死心,他悲呼更甚,歇斯底里,“原来王法是权贵的王法,是架在我们穷苦百姓脖子上的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