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姑将门帘偷偷掀了一条缝,老张也将头凑过来往外看。
少奶奶叉腰骂道:“啊,我们吴家管你们杨家吃住几十年,老太爷给你爹娶了媳妇,就生出你这么个白眼狼,给少爷找起姨太太来,杨春姑,你出来,看我把你那脸不扇成猪头!”
少奶奶又骂了一会儿,春姑吓得更不敢出来了。
少奶奶有些骂累了,叉腰吩咐道:“秋月,把那只缸砸了!”
院内靠墙放着一个大水缸,秋月在院角寻了一块大些的石头,抱着向水缸砸去,“嘭”一声,水缸被砸烂了一个大洞。
门帘后,春姑心疼的一阵抽搐,低声跺脚道:“哎哟,我的大瓷缸哟!”
少奶奶在院中叫道:“杨春姑,你本事那么大,怎么不敢出来见我啊!”
她又指着院中晾晒的衣服吩咐道:“给我把这衣服撕了!”
紫娟将晒在院内竹竿上的衣服扯下几件来,衣服还有些潮,她用劲撕也没有撕烂,就扔在地下用脚使劲踩。
少奶奶又骂道:“老杨这条老狗,养了几十年都没看出来,平常尾巴摇得挺欢,背地里不注意就咬你一口,杨春姑,你这头母猪再缩到圈里不出来,看我不点火烧了你这破猪圈!”
春姑已痛得蹲到了地上,欲哭无泪。
坐在自己屋内的冯曼婷咬着嘴唇听着外面吴家少奶奶的谩骂,她实在忍不住了,“嚯”地一下站起来,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冯曼婷从屋里出来,来到了院内。
她对少奶奶道:“不许你再辱骂杨大叔和春姑姐,不管你和春姑姐有什么怨恨,到人家家里来砸坏几件东西已经就出气了,再不停出口伤人就跟泼妇没有什么两样了!”
少奶奶怒道:“你是什么人?你刚说我是啥?你知道我是谁吗?”
紫娟道:“这是城里陆羽茶庄吴家的少奶奶!”
曼婷刚才在院子里听大少奶奶辱骂杨春姑,不知道来人是谁,听到后来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儿,本来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想一想事情又是因为自己而起,更是不能不管不问了,现在听丫环一说,果然自己猜得没错。
曼婷说道:“管你是谁,就是县老爷来了也不能这样无法无天!”
少奶奶道:“哪来的黄毛丫头,敢指教起我来了!”
她上前两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曼婷几遍,突然冷笑了起来:“哈哈,你就是那个被我们玉丰在这破圈藏娇的冯姑娘吧?长得果然美生生的,怪不得我们家一向老实听话的玉丰这次这么胆大,原来是被你迷住了,一看你就是个狐狸精,在荒山野岭假装什么遇难的女子!”
曼婷平日从未与人吵过架,气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出口就伤人!”
少奶奶道:“你这狐狸精就凭这一张脸蛋迷住人,看我不抓烂你这张脸,叫你以后再没脸见人!”
少奶奶说着就扑上来,伸手去抓曼婷的脸。曼婷侧身往旁一闪,伸掌拍在少奶奶的后背上,少奶奶收不住势,往前几个踉跄,扑了个狗吃屎。
少奶奶痛道:“哎哟,你敢打我!”
两名丫环忙跑过来,扶起了少奶奶,替她拍打身上的尘土。
少奶奶气极败坏,一边揉着腰,一边指着曼婷道:“你们两个别管我,还不给我打她!”
两名丫环做势要上。
曼婷一脸英气:“你们两个要是敢动手,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两名丫环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少奶奶叫道:“还不上,想让我回去收拾你们两个吗!”
两个丫环上了,贪大喜功的秋月冲在了前面,被曼婷一拳一脚就打倒在地。紫娟再不敢动了。
吴少奶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平常那些下人在她面前是不敢稍拂其意的,不要说下人,就是吴少爷,对他实行“家法”,他也最多只敢用手护住头,哪敢还手啊!这个狐狸精竟然敢还手?!自然不能饶了她,然而不能饶了她又怎样,自己已经叫了人上去“收拾”她,却吃了亏。
少奶奶也有些胆怯了,骂道:“好你个杨春姑,你爹学了给主子做媒,你又教狐狸精打人,看我回去怎么教训老杨!”
又骂两个丫环道:“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还不扶我回去上车!”
两名丫环忙一左一右扶了她,少奶奶悻悻地离开了春姑家。
曼婷弯腰收拾地上弄脏的衣服。
外面一声“得,驾”,马蹄声阵阵远去。
春姑和老张这才掀帘子从屋里出来。
老张过去弯腰收拾水缸的破瓷片,咒道:“这母老虎,没有好报应,连老天爷都罚她怀不上个娃娃!”
春姑指着曼婷骂道:“你这真真是个瘟神,你怎么敢把少奶奶给打了,你这下给我家里把麻烦惹大了,我爹都要跟着你倒霉!你说你个蠢货能做甚,叫你锄个草你倒把好青菜锄了好些,人家少奶奶骂人,况且骂得是我又不是你,我都没嫌你你嫌甚!你就叫她骂去,又不少皮又不掉肉,你能得出啥头,竟敢打少奶奶,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说你得是个蠢货!”
曼婷也忍不住了,拿着衣服直起了腰:“春姑姐,我住在你这里两个多月,确实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拖累了你,你要我怎样做活我都不怨你,但你不能这样动不动就辱骂我,如果你觉得什么时候我做得活能补上我欠你的人情,我马上就走,决不拖累你!”
春姑点着手指道:“好,这话是你说的,那你就给我好好干上半年活,将你吃我的穿我的给我补回来,我就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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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盏油灯,闪着昏黄的亮光。
靠墙的灵桌前,曼婷跪在地上,双眼微闭,两行泪水默默流下。
曼婷对父母低声诉说着心声:娘,大,你们遭此大难,剩下女儿一人,女儿在他乡也品尝到了世上的人情冷暖,更体会到了在家中大和娘对女儿无尽无私的疼爱,女儿常常在梦中回到了家中,回到了你们身边,然而醒来更觉心痛、不觉已泪流满面,女儿常有几次想随你们而去,再不受这人间的苦痛,然而一想害死你们的凶徒仍逍遥法外,心中就愤恨难平——
她擦了一下眼泪:曼婷虽是一女流之辈,然家中只剩我一人,外人哪个又肯真心帮女儿,大常教女儿习武做人,做人要有骨气,不要低三下四求人这点骨气女儿还是有的,女儿不管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也要帮娘、大、二宝还有来贵、四喜报仇,求大和娘在天之灵保佑我!
西屋内,炕头上点着一盏油灯。
春姑和老张坐在炕上说着话。
老张拿着烟袋,埋怨道:“你这婆娘,有时精明过人,有时却太糊涂!”
春姑道:“你说这话是甚意思?”
老张嘴里叼着烟锅道:“现在少奶奶已经知道了冯姑娘的事,冯姑娘留在咱家只能给咱们带来麻烦,你还不赶紧让她走,还让她给咱们再干半年活,你这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嘛!”
春姑道:“放她走?那我那些钱不是白白花了吗?不能这么便宜她!我的气还没有出够呢!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我还给她打了几次洗脚水呢,当婆着服伺呢!要不是看她会拳脚,我保证把她美美地捶一顿!”
老张有些生气,拔出了烟锅:“好好,你就让她再给你干半年活,她地里活又不会干,指望她缝缝补补,就是干几年都挣不回来,就是我说的那话,骰子一开出来,是输是赢都要认,就不要死犟了,退一步来说你就是想留着出气,你也知道她会拳脚,哪天逼急了她给咱们尥蹶子怎么办?!”
春姑不甘道:“难道就这样便宜了她!”
老张没好气地:“那你还想怎办!”
春姑皱着眉思索了半晌,脸上忽现喜色,低声叫道:“老张,我想到了个妙主意!”
春姑情不自禁地捂嘴笑出声来。
老张不耐烦地道:“你这人想到甚就快说嘛,看你那样刚象吊死鬼寻绳一样,这会儿又象吃了喜娃她娘的奶一样!”
春姑笑着说道:“我想的这个主意太好了,我才高兴的不得了,来来,你把头伸过来!”
老张疑疑惑惑地把头伸过来,春姑悄声道:“我说咱把冯姑娘卖到窑子里去!”
老张一惊:“甚!你说甚?!”
春姑皱眉道:“你小声点,别让那边听到了!”
她又招手道:“来来,你过来!”
老张又凑近。
春姑眉开眼笑地道:“凭冯姑娘的相貌和身材,卖到窑子里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咱俩不是能大赠一笔,而且这事再给少奶奶一说,替少奶奶解决了问题,又出了气,肯定就不再找咱们的麻烦,说不定还要赏咱们几个钱呢,爹在吴家肯定又能跟以前一样受尊重了,这不是个绝好的主意吗!”
老张听完,摸着下巴沉默了半晌。
春姑怨道:“你个死人头没个好办法,我好不容易想出个这么好的主意,你还到这儿装啥洋相不言语!”
老张开口道:“我总觉得这有点不合适,再说吴少爷那边能同意吗?”
春姑不屑道:“有什么不合适,这娃娃家命比纸都薄,还眼高手低傲得不行,当她是个甚缺物,叫她做吴少爷的二少奶奶还推三阻四的,等到了窑子里,她娃就知道后悔了,给她娃些教训!至于吴少爷那边,我去说,吴少爷厉害,也厉害不过少奶奶!”
说到这,春姑忍不住又“嘻嘻嘻”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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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府前厅内,从梁上垂下一条挽好的白绫。
八仙桌前,少奶奶正坐在那里慵懒地吃着时令水果。
丫环紫娟从前院跑进前厅,报道:“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少奶奶一听,忙将吃了一半的水果扔进盘内,对紫娟道:“你快进内院去!”
紫娟进内院去了。
吴少爷绕过影壁,进了前院。
吴少爷走到前厅檐下跺了跺脚,拍了拍身上,进了前厅。
他一进前厅,就看见少奶奶踩在凳上,脖子伸进白绫里,正要做势蹬掉脚下的凳子。
吴少爷一见慌了,忙跑上前去,抱住了少奶奶的双腿:“凤仙,你这是怎么啦,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你说了算,你怎么还要做这种傻事?!”
少奶奶双手抓着白绫不放:“你不要抱我,我这是给你腾路,好让你把你那个落难的狐狸精娶回来!”
吴少爷道:“哎呀,好我的姑奶奶,我都给你说了那个冯姑娘是我们搭救的一个落难女子,我对天发誓,我跟她没一点关系!”
少奶奶用脚蹬着吴少爷:“哼!你都金屋藏娇了还想瞒我,告诉你,我今天都去东槐村找那个狐狸精了,一看那模样就知道你被她迷上了,要是杨春姑那样的女人落难了,你会去救吗?一辈子都不会!给你说,那个狐狸精会妖术,还把我给打了,吴玉丰啊,幸好我发现的早,要不然到时候你们都生了一窝小狐狸,哪里还有我活的日子,早晚要走这一步,晚走不如早走,我就成全了你们,不过吴玉丰我告诉你,我娘家可不是好惹的,我走了以后,没你娃娃的好果子吃!”
少奶奶边说边用脚蹬吴少爷,吴少爷防不住被少奶奶蹬倒在地,少奶奶失去了把持,“哎哎哎”站在凳边晃了几下,从上面跌了下来。
吴少爷忙爬起来去扶少奶奶。
吴少爷:“凤仙,你没事吧?”
少奶奶坐在地上,捂着腰皱着眉“哎哟哎哟”直叫唤,一脸痛苦的表情。
吴少爷扶着少奶奶的一只臂弯,叫道:“紫娟!紫娟!”
没有人回声。
吴少爷气道:“这丫头今天死哪去了!”
少奶奶道:“你别叫了,哎哟,是我叫她不要出来的!”
少奶奶痛苦地叫了一声:“紫娟!”
紫娟闻声从内院跑了出来。
少奶奶痛苦地伸出另一只胳膊:“扶我回内房休息。”
吴少爷和紫娟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少奶奶向内院走去。
少奶奶边走边道:“你和那个狐狸精,一个晌午打了我,一个下午要摔死我!”
她用手指戳着吴少爷的头:“我给你说,我偏要好好地活着,吴玉丰我告诉你,早断了你的念想,今个儿先饶了你,等明天姑奶奶的伤好了再跟你算帐,还有老杨.......哎哟,我的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