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秘书已随老鸨上了楼。
老鸨带张秘书到自己房间,给张秘书倒了茶水。
老鸨笑问道:“还没问长官尊姓大名?在哪个部门公干哪?”
张秘书道:“这个你没必要知道,我问你一件事你给我老实回答就行了!”
老鸨道:“长官有甚事就问,我一定能知道多少说多少!”
张秘书:“你这里是不是买了一名叫冯曼婷的姑娘?”
老鸨故做沉思状:“冯曼婷!叫我想一想啊!”
她装模做样地想了一会儿道:“冯曼婷?我们这儿没有这么个姑娘!”
张秘书冷冷道:“我劝你还是想好了,她可是我们县长的侄女。”
老鸨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张秘书:“你乖乖把人一交,我们再不追究,你不承认,我一样把你这翻个底朝天,到时候你生意做不成,我找到了人还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鸨满脸堆笑地道:“敢问长官是孙县长手下做甚的?我怎么看着这么面生的?”
张秘书道:“孙县长?!我是文水县刘县长的秘书!”
老鸨一听,心中一宽,马上换了一副嘴脸道:“哟,我当是我们孙县长的侄女,弄了半天原来是文水县的,这别说是文水县的,就是上海的市长也不能把手伸这么长啊!告诉你,警察署的王副署长可关照着我们芙蓉楼着!”
她一撇嘴道:“哪个驴嘴伸到马槽里,小心我把它的嘴给敲肿了!”
张秘书冷冷地道:“我告诉你,我们刘县长和阎司令是亲戚,就是你们孙县长见了我们县长也要敬三分,警察署的王副署长——”
“哼!”张秘书冷笑一声:“我们刘县长明天叫他脱了黑皮他就扛不到后天!他罩着你们怎么着,还不是乖乖地派人来跟我办事啊!”
老鸨一听,脸上的神气马上又变了。
张秘书冷冷道:“我现在再问一遍,你这里是不是买了一名叫冯曼婷的姑娘?你敢说一句谎话试一试!”
老鸨满脸堆笑道:“哎呀,我们就是再哄人,也不敢哄长官您啊!”
她伸手指天:“我对着天爷爷发誓,我这里再有个冯曼婷的姑娘,叫我这儿失火把楼烧了把我塌死!”
张秘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个老油条,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杨春姑张进财这会儿已经关到号子里了,你还到这儿指天指地的发誓,不说了,我现在就叫人把你这儿弄个底朝天!”
老鸨一听知道瞒不住了,忙道:“长官您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嘛!”
她用手一拍额头:“哎呀,看我这记性,前段时间好象买了个叫甚曼婷的女娃娃,大概就是你要的人吧!”
张秘书心中一喜,却仍板着脸:“人呢?!”
老鸨一拍大腿,故做痛苦状:“说起来这个女娃娃命不好,刚来就生病发烧,我专门派了两个老妈子精心服伺她,又请了县上有名的杜老郎中给她看病,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谁知......唉!”
张秘书一惊:“怎么,人死了?”
老鸨道:“死倒是没死,不过叫凤凰岭的土匪头子田胡子无意中给瞅见了,非要抢她去做压寨夫人!”
老鸨痛惜地摇了摇头:“可怜这闺女还在病中,就被田胡子给抢走了,你想我也不敢挡啊,田胡子是甚人啊,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啊,我吓得腿都迈不开了,我折了几百大洋不可惜,就是可怜这么好的闺女命咋就这么苦哟!”
老鸨说着,偷眼观察了一下张秘书的表情。
张秘书表情凝重,道:“说得可都是事实?”
老鸨一拍大腿:“哎哟,田大胡子是甚人,人不在他那儿我敢造他的谣吗,我不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屎(死)嘛!”
张秘书不由双手撑住桌面,低头深思了起来。
老鸨道:“要不是你叫我好好想想,我还记不起这个冯姑娘呢,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姑娘在我这儿前后呆了不过几天的时间......”
张秘书一摆手:“闲话不要说了,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说得可都是实情?”
老鸨道:“确确实实是实话!”
张秘书指着她:“好,我就信你这一回,如果叫我知道了你说得是假话,你这芙蓉楼可就真要烧塌成了一堆灰了!”
张秘书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
张秘书由楼上下来,老鸨跟在后面相送。
厅里一张桌旁,两名警察一人搂着一个窑姐在喝酒打闹。
张秘书一皱眉,隔着十几步招手道:“走了!”
两名警察极不情愿地掀开了躺在怀里的窑姐,站了起来。
一名警察嘟囔道:“不就是文水县县长的秘书嘛,又不是我们县的,牛甚哩!”
两名警察提起靠在桌边的长枪背上,很不情愿地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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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秘书和两名警察出了芙蓉楼的大门。
老鸨和龟公送到门外。
老鸨叫道:“长官慢走啊,想玩就过来啊!”
张秘书没有理她。
两名警察倒是回过头来热情地挥手道别。
张秘书带着两名警察向西走去。
老鸨看着张秘书走远,“呸”了一声道:“神气甚,老娘甚人没见过,敢到老娘头上撒歪,就告诉你是田胡子抢去了你又能怎样,看你娃娃有几条命敢去凤凰岭要人!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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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这一计使得毒,张秘书确实在心里思忖自己敢不敢上凤凰岭去要人。
张秘书和两名警察走着。
他突然站住了。
张秘书回过身来,他问两名警察:“你们俩有没有胆量跟我去凤凰岭会一会这个田胡子!”
两名警察摇头,异口同声地道:“不去!”
一个道:“那是去玩命呢,我们可玩不起!”
另一个:“张秘书,别说你是文水县长的秘书,就是我们孙县长叫我去我都不去,山上的那些土匪都是些不要命的光杆杆,我们可都是有家有口的,再说我们王副署长只让我们陪你在本县境内公办,凤凰岭是两县交界地,过了范围了!”
张秘书指着他们:“不过是上山和土匪谈谈,你们都怕成这们,又不是剿匪,要真是剿匪,还能指望你们这些人!”
他摇了摇头道:“算了,带你们不过是充充派头,也起不了实质作用,我就一个人去见见这位田大胡子!”
张秘书胆大心细,心思也缜密,但这些并不是促使他决定上山要人的理由,相反,他已经在心里细细想过了,如果去,十有八九要不到人,相反,弄不好命可能还会丢在那儿。促使他下这个决定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身世,张秘书家是文水县的,家里早先在县城是开瓷器铺的,西邻是开粮油米店的赵家,张秘书六岁那年,两家因风水问题闹起了纠纷,赵家掌柜的四十多岁,见跟张家用嘴说了一程“事”不起作用,干脆带着一个二十、一个十八敦敦壮壮的两个儿子,用拳脚同张秘书父亲说起“事”来。张父自然不是三个人的对手,被打成了内伤,躺到自家铺后卧房内,虽请了县城的郎中来看,但内伤过重,连气带伤,延躺了半个多月就走了。
张秘书母亲妇道人家不能出面,便请张秘书的叔、伯出面打官司,张秘书的三叔念过几年书、人精明,在这场官司中出了力。
赵家一看出了人命,对外说是张家人是气病气死的,气量小怨不得人,装做不再乎,内地里赵家掌柜的已做了决定,这事不能大意,花钱!花大钱!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打赢官司。
赵家的钱没白花,当时的文水县县长也算“公正”,判决如下:张赵两家因风水问题产生争执,张显仁因气致病,延医,不治而亡,虽因气量狭小所致,然两家龃龉却是诱因,赵家亦不能推缷责任,故判赵家负担张家所费丧葬费、医药费,再赔偿张家大洋二百圆,做为总补,自此两家各安生业,不得为此事再生争端。
此事算这样盖棺定论了,连张秘书精明的三叔也喟叹自己已尽了力,怪只怪二哥已经要走,不如当时死在厮打现场。张秘书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怎样,只能接受。
而且事情并没有完,没有完不是外面还有什么事,而是自家人的事情,张秘书伯父虽大字不识一个,但人忠厚,在这场官司中虽心有余,而嘴不能说笔不能书,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多大忙,但是心到了。是张秘书三叔对张母说,嫂子,有些话要说到前面,就象这场事一样,前面没解决好,弄不好就要打官司,跟外人打官司没什么,再跟自己人打官司就不好看了,所以兄弟有些话我就说到头里,现在二哥不再了,这铺子是祖上的家产,分给了二哥,以后你如果不嫁人,就守着我侄儿好好过日子,如果还想再嫁,话说生分了,你带点儿体恤钱净身出户,同我们张家就没一点儿关系,是外人了;就象这打官司一样,我出这么大的力,是因为那是我二哥,恕兄弟我说句直言,大哥再娶都是嫂子,而嫂子再嫁就不是嫂子了。
张秘书母亲当年三十多一些,正是需要男人帮扶、体贴的年纪,说这话让人很为难。但张秘书母亲一点儿也不为难,莫要小看了这个妇人,虽说不能出头露面,并不一定说明她不懂世事没有想法,她其实也想问一问三叔,打官司尽力你是看在你死去二哥的面上,那我们娘儿俩后面的生活你就不看在你侄子的面上吗?他难道不是你们张家的血脉吗?她没有说,正如知道判决的结果一样,虽不服没有必要去争,她心里已经打定好主意了——终生不再嫁,拉扯儿子成人,供他念书,以后出人头地替他爹报仇。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将铺子租给了外人,为了避嫌,在城东僻处租了一间小院,带着儿子过活,一心供儿子念书。张秘书也争气,念书一直很好,后来在太原上学,上完学本来可以留在太原发展,但是父亲生前的事不用母亲成年累月多说,逢年过节、祭日提说一下,张秘书早已记在心底了。
他决定回文水县老家,在县政府做事。一开始并不是县长的秘书,只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由于他会办事、会做事,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自己想到的主意让给找他咨询的人,并且不贪功,除了当事人心里自己明白,别人都以为是当事人想到的好主意。刘雁声来后,通过几件事很赏识他,而且他的口碑很好,就提拔他做了自己的秘书。
张家的儿子做了县长大人的秘书,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赵家掌柜的也已由四十出头的壮汉变成了六十多一点儿的赵老掌柜,他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原先的三间铺面已变成了五间,这还不算分出小儿成家,资助他在另一条街上开了一家杂货铺、在乡下买了一座庄院让小儿开了个油坊。赵掌柜的虽年龄大了,但精明依然精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五间铺面的粮油店送给张家的小子,自己和大儿暂时搬到乡下小儿的油坊去住。
这让跟他住在一起的大儿拔光了头发、在地上学狗爬圈圈都想不通,认为不是爹疯了就是自己疯了——自己疯得耳朵出了问题。
赵老掌柜的并没有疯,从张家的小子不再太原公干回到文水县政府做事,王老掌柜的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这小子太不简单,他深谙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在太原你做得再好,总不能带几个兵无缘无故冲到文水县,将他赵家人枪毙了吧;在文水县,这小子是在一方面混势、一方面在盯自己的破绽,有机会就会给自己致命一击,现在这小子已经有了“势”;可惜自己精明一世,两个儿子虽说也不傻,但总差那么一点儿窍;自己不心疼那点儿家业,只怕送给张家的小子人家还不会要。那小子费了那么大的心机、耽误自己前程的做一件事,是不会为了旁物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