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慨道：“这才是真正压寨夫人呢！哎呀，田胡子你这家伙是怎么调教的，也给我教教！”

田如意道：“这倒不是我教的，是夫人自己要学的，这东西你勉强不来的！”

这时候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跑进了厅里，他一进门就大声嚷道：“爹，我想玩旋子，你快叫人给我做一个！”

曹金龙看了一眼落地钟：“咦，这时辰不是正跟先生念书吗？咋跑到这儿来了？”

小孩道：“爹，先生教的书把人都能闷死，我就拿尺子抽了他十几下，叫他下课了！”

田如意听了哈哈大笑：“哈哈，真是有啥蔓结啥瓜，跟你爹是一个货色！”

他又对男孩道：“不过小龙，书还是要好好念的，念好了书想做甚事就做甚事，要不然，就跟你爹你叔一样光能做山匪！”

曹金龙道：“小龙，你看你，一进门光知道要东西，有客人也不知道先叫！”

小龙认识田如意，他虽然调皮捣蛋，见了田如意还是有些怕的，弯腰对田如意鞠了一躬叫道：“田叔！”

曹金龙又指着冯曼婷道：“这位是你姨姨，快去叫一下！”

小龙扫了一眼冯曼婷，爱理不理地叫了一声：“姨姨！”

冯曼婷没去计较，笑道招招手：“小龙，过来！”

小龙拧着脖子往前走了两步，问道：“干甚呀？”

冯曼婷伸手向田如意，田如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

冯曼婷接过来，站起来弯腰递给小龙道：“来，姨姨第一次见你，给你个红包，买糖果吃！”

小龙接过来，张开袋口住里面瞄了一眼，随即把红包扔在了地上：“就这么点钱，谁稀罕！”

他又冲曹金龙嚷道：“爹，你咋还不叫人给我做旋子玩啊？”

曹金龙指着他道：“你看你，咋能这样！”

小龙嘟起嘴道：“你不叫人做算了，我叫人骑自行车驮我玩呀！”

说完，也不管别人的反应跑了出去。

那个叫麻杆的土匪忙过去弯腰捡了红包，过来放到曹金龙面前几上。

曹金龙对冯曼婷道：“夫人，我这娃娃不懂事，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这红包我替他收下了！”

冯曼婷微微一笑道：“小孩子就是调皮些，既然有先生就会慢慢教他些规矩的！”

她回到椅子上坐下。

曹金龙对冯曼婷道：“说起先生来，夫人也是识文断字的人，有一件事还想请夫人帮忙！”

冯曼婷道：“曹寨主有什么事不要客气！”

曹金龙道：“说起我家小龙不知道田老弟给你讲过没有，他今年九岁了，是我大夫人生的，后面老二老三各生了一个女子，说起来就这一棵独苗，说不疼他那是假的，前年就想让他念书，念了书就能当大官，轻轻松松来大钱，就不用象我跟田老弟一样提着脑袋赚银子；可咱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把小龙放到哪圪痨上学，咱还真都不放心，请个一般的上山来咱还看不上！”

冯曼婷点着头。

曹金龙继续道：“这不前一向打听到桐花乡有个陆先生有学问，在乡里开了个私塾，教了十几个学生，我就派人下山把陆先生请到了山上来，好吃好喝的管上，给他算得学费也比他在乡上赚得多，等他把小龙教出来一块结清，可你看陆先生上山这都快大半年了，小龙屁也没学会，姓名也只会写名不会写姓！”

说到这儿曹金龙有些尴尬地一笑：“为这些我还把先生小小地教训了两回，可小龙这书还是念得一踏糊涂！”

曹金龙身子前倾：“夫人，我都怀疑这先生是不是驴粪蛋面面光，肚子里没货啊？这折些钱事小，再耽误了我家小龙长学问可就事大了，这弄文这事我又弄不来，夫人，我想让你帮个忙，我把先生叫到厅上来，你当着大家考考他，看看他到底是个半瓶瓶墨水呢还是个空瓶瓶？”

冯曼婷一听笑道：“原来是这事，这个忙我倒能帮！”

她又问道：“曹寨主，你请我们来的信函是不是就是这位陆先生写的？”

曹金龙道：“对呀！”

冯曼婷道：“曹寨主，先生我看不能带到这里考，读书人都好面子，如果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就太伤人家面子了，还是我到小龙读书的地方，找先生谈一谈就知道了！”

曹金龙道：“他还有甚面子不面子，他就跟我手上的垢痂一样，还敢讲面子，不过夫人把话都说了，你觉得咋好咋来！”

冯曼婷笑道：“那好，那就这么办了！”

她对田如意道：“田大哥，那你和曹寨主在这儿谈，我先去一下！”

田如意笑道：“你去吧！”

曹金龙笑道：“咱俩谈甚谈，咱俩下棋，输了的人数棋子，剩几颗喝几盅酒！”

冯曼婷笑道：“剩几颗棋子喝几盅酒，这下法倒有意思！”

曹金龙道：“麻杆！”

麻杆答应道“哎，曹爷！”。

麻杆走过来。

曹金龙吩咐道：“你带田夫人到少爷的书房去！”

麻杆答应着，走过来伸手对冯曼婷道：“夫人，请！”

冯曼婷笑道：“不要客气了，我又不认识路，你走前面吧！”

.

冯曼婷随麻杆出了大厅。

院子里，一名山匪骑着自行车，小龙坐在后座上，不停地用手拍打那名土匪的后背，大叫道：“你他娘的骑快些，骑快些！你敢捏闸我就叫我爹一枪崩了你！”

三姨太和四姨太嗑着瓜子，靠在房门前，说着话，笑嘻嘻地看着。

麻杆带冯曼婷往东，穿过东侧的月亮门，来到了后院。

后院虽说也很宽敞，但比起前院来就显得小了很多。

后院南面是几间正房，西面是厢房，房前由游廊相连。

麻杆带冯曼婷来到西排厢房的一间门前。

麻杆道：“夫人，这就是少爷念书的地方！”

冯曼婷道：“你看一下先生在不在？”

麻杆转过了身来，挺胸腆肚象换了一个人，走上台阶叫了起来：“陆先生！陆先生！”

一个身穿藏蓝布长袍的人忙不迭从里面跑出来，他弯腰道：“是麻爷啊，有什么事吗？”

麻杆道：“这位是凤凰岭的田夫人，曹爷让我带她来找你！”

这位陆先生二十三四岁年纪，白净面皮，长脸，长得挺精神、斯文，脸上带着刻意的谦恭。

他不解地看着冯曼婷。

冯曼婷对麻杆道：“这里没你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麻杆对冯曼婷点头哈腰道：“夫人，那我先走了！”

麻杆往前院去了。

冯曼婷笑着对先生道：“陆先生，我来曹寨主山上做客，也没什么事，听曹寨主说请了一位先生教小龙少爷读书，就过来看看，不会打扰先生吧？”

陆先生道：“没事没事！”

他苦笑了一下道：“少爷这会儿下学玩去了，我一个人没事，坐屋里看会儿书，夫人，请进！”

冯曼婷随陆先生进了书房。

房内陈设也较为简单，南面一张大些讲桌，桌后一张椅子，上面放有文房四宝，侧后一张几，几上摆了两撂书籍；屋内一张小桌，桌上散乱扔着书本笔墨，桌后一张小椅。

冯先生搬出了讲桌后的椅子，让道：“夫人请坐！”

冯曼婷道：“先生个子高，应该坐大点的！”

她拉过小龙的椅子，坐了下来。

陆先生看冯曼婷这么随和，明显放松了许多，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也坐了下来。

陆先生谦恭地问道：“夫人，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冯曼婷微笑道：“我找你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便聊一聊，看陆先生也是个年轻人，怎么会想着跑到这土匪窝里来教书呢？是不是家里比较拮据啊？”

“这——”陆先生看了看冯曼婷，有些不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冯曼婷笑道：“陆先生有话尽管说，咱们说的话我是不会给曹寨主说的！实话实说，曹寨主是让我视看先生学问的，我看过先生写的书信，对先生的学问我是没有怀疑的！”

陆先生又看了看冯曼婷，开口道：“看夫人也是个知书答礼的人，夫人既然开诚布公，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来这山上哪里是自愿，是曹爷派人把我绑到山上来的！”

冯曼婷同情地道：“抢到山上来的？”

陆先生点点头：“嗯！你说我家里拮据，是有些拮据，可是再拮据也不至于跑到土匪窝里赚钱啊！”

冯曼婷点点头。

陆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我家里就我和老娘两个人，我七岁我娘就省吃俭用送我到邻村的私塾上学，在私塾念了六年书，我考上了太原的国中，我娘又借钱供我到太原读书，在太原我又上了七年学，本来想考北平的大学或黄埔军校，回到家本来想给我娘说，才发现娘这几年年纪大了，行动也已有些不便，我不忍把娘一个人丢在家里，思来想去就在乡上开了一家私塾，教些学生养活娘过日子！”

说到这里陆先生伤感起来：“在太原国中，有几位教员也很进步，跟着他们我也学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本来抱负很大，想着为国家为民族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可是忠孝不能两全，心里想着赡养我娘百年后再实现个人的抱负，谁知道却被抓到了山上——”

说到这里陆先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到现在每天提心吊胆在山上，家里我娘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忠未能忠、孝不能孝，还要害得娘替我担心，我现在每天白日是度日如年、晚上是辗转难眠啊！”

陆先生掏出手帕擦了一下眼泪。

冯曼婷也十分同情：“碰到这事谁也不愿意，我见过先生给我们凤凰岭写的信，先生写得一手好字，我相信先生的学问——”

陆先生惊道：“原来你是凤凰岭上的？！”

他又道：“噢，对，刚才麻杆都说了，我是见了他心中忐忑没有听清楚！”

冯曼婷点了点头，道：“陆先生，与其坐以待日，不如你尽心教好小龙少爷，曹寨主也就早点放了你！”

陆先生摇摇头道：“夫人你不知道，不是我不尽心教，在我乡里私塾里，教十几个学生也是日有所进的，在乡里也颇有些小名，只是这小龙少爷自小娇生惯养顽劣异常，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不好好学，我训斥几顿打他几板子也能让他改改性子，可对曹爷家的少爷我怎么敢呢！”

他又叹了口气道：“隔三岔五的倒是要挨学生的板子，你说这书能教好吗？”

冯曼婷也不禁同情地点了点头。

陆先生又道：“曹爷又是个火爆脾气，看少爷没进步，还将我拉到院子里抽过两回鞭子！”

陆先生低下了头：“想着与其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不如一死了之，我几次想在后山悬崖边一了百了，可一想家里我娘还在殷切盼归，就苟且偷生下来！”

冯曼婷同情道：“陆先生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怎么就没想着找机会逃出去呢？”

陆先生苦笑一声：“我不是没想过，前山有土匪看着，要跑只能从后山跑，可十字崖这后山十分陡峭，就是白天爬也十有九死，更何况要跑只能晚上跑呢！”

冯曼婷点头道：“对，你说得也对，光看十字崖前山的上山路都是随处险关，不难想象后山！”

陆先生站起来，走两步朝门外看了一眼。

陆先生转过身道：“我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夫人，你既然是凤凰岭山上的夫人，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我出去，我陆一平一辈子都会对夫人感激不尽的！”

陆先生用恳切地目光盯着冯曼婷。

冯曼婷沉吟道：“我十分同情陆先生的遭遇，也愿意尽力去帮你，不过陆先生，这是在十字崖上，我也没有把握能救你，只能说尽力！”

陆先生朝冯曼婷深深鞠了一躬：“夫人能帮我这个忙，成不成我一生都记着夫人的恩情！”

冯曼婷忙欠身道：“陆先生，你不要客气，你是个孝子，碰见谁都会帮你的！”

她站起来道：“陆先生，你的经历我都知道了，我就不久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