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显声走了，阿芬很快就又招来了一个房客，是一个乡下来上海找工作的，三十出头，精精瘦瘦，背还有些微驼。

没有了郭显声，很多东西象肥皂、牙膏都不能合用了，还有象洗澡，每次去澡堂子都是郭显声掏的钱。黄麒麟本身就是大方爽直的性子，和别人在一起向来都是他主动做东的，所以对这些小事情也不放在心上。到了现在，才发现零零碎碎的挺费钱的，虽然这些钱对往日的他是不值什么的。

郭显声留给他的钱很快就不多了，黄麒麟需学会提前精打细算了，他现在见了阿芬已是视而不见了，更不想因后面没有钱看她的脸色。

什么工作能很快领到薪水呢？这样就不会发生预交下月房租时的尴尬了，当然也不会有尴尬，交不上下月房租，他会立刻离开这里，哪怕流浪街头也不会求阿芬一句的。

不可能问现在同租阁子间这个人，他连自己的工作都还没有着落呢。

对啊，去问隔壁那个工人。

“很快就能发薪水的？”那工人想了想，上下打量了打量黄麒麟：“倒是有，看你这体格高高健健的，也差不多。”

“做什么的？”黄麒麟很高兴。

“去码头当工人，”那工人说：“那里是按天领工钱的。”

“码头工人？”黄麒麟住在山东，对这个还不是很知道，原先不爱钱的他，现在的处境下对能每天领工钱的工作很感兴趣：“是做什么的？”

“就是给船上装货、卸货啊，”那工人说：“工钱是每天领，但是活儿不好干，没有好身板可不行！”

不就是费些力气吗，黄麒麟想，我卖些力气干，除了房钱饭钱，攒够了钱就去报社登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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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黄麒麟特意吃饱了肚子，按昨天隔间所住那个工人说的方位，拽开了大步，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来了十六铺。

嗬，不远嘛，最多不过五里路。

码头人人都知道，问了个人就给他指点了方向。

到了码头，见一艘渡轮停在码头，出口铁栅栏门处进进出出各样的人等。

黄麒麟也坐过渡轮，但当时是以赏景的心情乘坐，自然不会留心码头工人的事情，现在到了码头上也摸不着头绪。

黄麒麟来到了铁栅栏外的售票房子，看这会儿没人，从窗口问：“请问一下，哪里招码头工人？”

里面那个男子这会儿也没事儿，看他穿着学生制服装，便同他闲聊：“谁做？”

“我。”黄麒麟忙说，想着这人在码头工作，或许有门路能帮自己也说不定。

“有扁担吗？”那人喷了一口烟。

“扁担？”黄麒麟一时摸不着头脑。

那人看出他的茫然：“你自己回头看看。”

黄麒麟回过头来，见铁栅栏外果然有七八个人带着扁担，这会儿没事儿，正围在一起聊天。

那人说：“自己带上扁担啊，有带行李多的客人下船，你问人家要不要挑，谈好价钱后，帮人家送到目的地，没有扁担累死你啊！”

原来是这样，黄麒麟涨红了脸，他才不敢想同客人讨价还价的场面，说：“我说的不是这样的，我说的是从船上帮人家卸货下来，每天都领工钱的那种，是工人。”

那人“噗”地笑得喷出一股烟：“你说得是那种码头工人啊？那要到货运码头去，你怎么跑到客运码头来啦？”

那人一提醒，黄麒麟这才觉得恍然，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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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售票人所说，往北不到一里地，果然有一家码头，看港口上四个圆铁皮码头铬牌，裕兴码头。

一看眼前的阵势，黄麒麟知道自己这次是找对地方了，码头上按类别堆着各样的货物，港口停了两艘大木船，几十个短衣毡帽的码头工人正背了货物、顺着搭板忙忙碌碌地卸货。

该找谁来问呢？黄麒麟走到近前，看这些码头工人忙碌的场面。

他发现在港口搭板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那些码头工人卸了货物空身上船经过他的时候，他就给发一根竹筹，看他虽也是短衣打扮，但干净没有补丁。

这人应该是有些权力的。

趁他发筹的间隙，黄麒麟凑到跟前，开口道：“先生，请问我想当码头工人，应该找谁？”

那人象是没听见，黄麒麟有些尴尬。

过了片刻，又发了两根竹筹，那人才开口道：“那边有个铁皮房子，问问管事先生。”

“哦，谢谢！”

那间铁皮房子他刚过来时就看见了，到了近前，趴低了身子，从半圆形的开孔向里一望，见里面桌后椅子上坐了个五十多岁穿长衫的男子，正在那里悠闲地喝茶。

“请问，先生，”黄麒麟开口相询：“我想当码头工人，是找您吗？”

那人没回答，放下了茶杯。

过了片刻那人开门出来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黄麒麟，问：“你是哪里人？”

“山东昌乐县人氏。”黄麒麟回答。

“我们这儿都是苏北的，往北去个五百米，找正泰，那儿是山东帮的。”那人说完，便不再看黄麒麟，背着手浏览着四下。

码头还分帮分派的？黄麒麟想。

“谢谢！谢谢！”他客气地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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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黄麒麟就到了正泰码头，他这次有了经验，一瞅，果然见到了一间窗上开洞的铁皮房子，黄麒麟过去伏下身子一望，里面却没有人。

但这次他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码头停着一艘大木船，却原来是装货的，发竹筹的人这次是码头工人装完货后下来时给发。

二十几个码头工人上上下下地往船上装运着货物，另一边还有十几个码头工人正在一堆货物前，或靠或立聊天吸烟，说笑着，都是熟悉的山东口音。

黄麒麟径直来到那个发筹人身侧，找了空闲机会开口说：“先生，我是山东人，想到这里当码头工人，应该找谁？”

黄麒麟说的是国语，那人转过头来：“山东的？”

黄麒麟点点头：“山东的。”

那人冲那边叫道：“二哥，来了个老乡，想到码头找工作！”

在货物旁说笑的那帮人中走出一个人来，中等个子却身子健壮，方脸膛，穿着短衣，外面的黑褂子还没系纽绊，露出里的夹袄和里层的白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