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穿的和大伙儿一样也是旧衣,只是没有补丁,若不是发筹的人喊他二哥,知道他是这里的大哥,黄麒麟真要把当成是码头工人了。
二哥怎会是大哥?原来一般别省人,都将自己的老大称大哥,山东人性情豪爽,喜欢崇拜的是打武英雄武二郎这种性情中好汉,武大郎那种但小怕事的性子不被山东汉子们喜欢,所以你要称呼一个山东人“二哥”,他便高兴,觉得你是尊重他;相反你要不懂规矩,称呼他为大哥,他却觉得你是看不起他。
黄麒麟是山东人,自然懂得这规矩,见那人过来,忙叫了一声:“二哥!”
那人点点头,问:“山东哪儿的?”
黄麒麟回答:“昌乐县的。”
“昌乐县城俺去过一回,”二哥打量了打量黄麒麟:“今年多大了?”
“十七!”黄麒麟本来想报成十八,但面对的可能是山东老乡吧,他没有撒这个小谎。
“嗯,看个头象个大人,”二哥笑着说:“看模样还是个孩子,把手伸出来。”
黄麒麟不解其意,伸出了一只手。
二哥笑着说:“没干过重活儿吧?”
“没有。”黄麒麟点点头、笑着说,又补充说:“不过我常锻炼,力气可大了!”
二哥笑了笑,不可置否的意味,又问:“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嗯!”
“那就留下吧,只要有我们兄弟一口吃的,就少不了小兄弟你的!”二哥说。
山东人就是豪爽义气。
黄麒麟知道成了,很高兴,点了点头:“哎!”
对豪爽的二哥,他并没有说谢谢。
二哥拍了拍他的胳膊:“走吧,认识一下弟兄们。”
二哥带他来到那帮人跟前,叫道:“来了个山东小老乡,以后就是大家的小兄弟了,都认识认识。”
黄麒麟笑着说:“我叫黄麒麟,昌乐县人氏。”
那些山东码头工人都很热情,小兄弟长小兄弟短的叫着,头次见面就好象很熟一般和他开着玩笑。有的还给黄麒麟发烟,黄麒麟忙说“不会”,有点儿后悔没买一包烟好给大伙儿散发。
黄麒麟很感动,好长时间心里没有这种暖洋洋的感觉了,看着这些初次见面却很亲切的面孔,觉得就好象见了亲人们一般。
一艘大货船缓缓地靠在了码头上,抛锚搭了跳板拴了缆绳。
二哥一挥手:“兄弟们,开工啦!”
那些码头工人立刻忙活起来,没抽完烟的赶紧狠砸两口、扔了烟头。他们运装的就是身边的那一大堆货物。有两个人专门负责给他们背上上麻袋,麻袋上了肩背,背起来就走。
“二哥,这是装的什么货?”黄麒麟问。
二哥说:“这个老板没说,老板没说就不要问。”
二哥又笑笑:“有的货物货主就告诉你是粮食或布匹,有的不告诉你,不过时间久了,除了装箱子里的货物,一般装麻袋的货物手一搭基本就知道是什么货。”
黄麒麟看着忙碌的场面心痒:“二哥,那我现在也开工吧?”
二哥笑着说:“这个你干不了!”
“啊!为什么?”黄麒麟愣住了。
“你看看,干装运的弟兄们都是挑个子不高壮实的,背重东西要重心稳,不是力气大就可以,同样的力气,象你这样个子高的却吃亏!”二哥说。
听二哥一说,黄麒麟这才仔细观察到,果然这些装运的老乡都是中等个子。
“那怎么办?”黄麒麟说。
二哥笑笑:“咱们山东人大个子多,俺还能让弟兄们饿着?个子高的俺另安排了活计——”
他用手一指:“看见没有,那边一帮拉平板车运货的也是咱们老乡,他们是将船上卸下的货物转到码头货栈去。”
黄麒麟向转头向那边望去,果然有一帮人,在给七八辆胶皮平板车上装物。
二哥说:“还有一帮兄弟是跑远路的,给工厂里送原料或从工厂里拉成品到码头来,你可以到时干那活。”
“好,”黄麒麟高兴起来:“那我现在就干?”
“不行!”二哥说:“到下午换了旧衣裳再说!”
黄麒麟低头看了一下,有道理,不说弄脏弄破了新衣,这制服是学校修身量做的,确实不适合干活时用力。
“那二哥,”黄麒麟笑问:“工钱是怎样算的呢?”
“胶皮车运货的兄弟是每个月开一回工钱,码头上装卸货的兄弟是每天算筹子结工钱。”
“这样啊。”黄麒麟在心里算了一下身上剩的钱能不能坚持到下个月发工钱。傻了,就算饭钱够,阿芬的房租是要提前交的。
“算下来干装卸的兄弟要比别的兄弟多拿几成,但运货的兄弟可轻松些。”二哥说。
黄麒麟下定了决心:“二哥,求你,让我干装卸吧?下午就做!”
来上海这几个月,碰到再大的挫折黄麒麟也没向人说一个“求”字,但是在二哥这些象亲人一样的老乡跟前,他说这个字没有一点儿羞愧感。
不仅是因为阿芬的房租,和她只是每个月交房租的金钱关系,主要是多赚点儿钱,就可早攒够广告钱。
二哥看了一眼黄麒麟,没有说别的话:“那好,下午先试试!”
.
织云今天就要给大家讲课了,和老周呆在一起的时间太有限了,她还有好多的疑问想要问老周,趁着小秦在上面给大家说话,织云抛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疑问。
“老周,你们是为无产阶级谋福利的,可是如果成功了,到时候无产阶级也有了资产,那就不是无产阶级了,到那时又怎么办?”
老周笑了:“小刘,为无产阶级谋福利、带领他们翻身当家做主是我们的责任,到那时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资产是多幸福的社会,怎么办?我们还要带领他们过更幸福的生活,人人都是靠勤劳的双手吃饭,最贫穷最底层的无产阶级越幸福,就代表着国家已经很强大了,我们只有欢喜啊!”
织云笑着说:“我明白了,无产阶级已是最底层了,也没有了剥削了,都过上了最幸福的生活了——”
织云向往着:“那是多好的世界!”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错了,我还以为这一批无产阶级生活好了,又产生了新的一批无产——”
“咱们工人中藏龙卧虎,幢幢大楼是由咱们工人盖起的,人们生活中物品都是咱们工人生产出来的,所以咱们是对社会贡献巨大的一个群体,我们要学习、要过更好的生活,这些都是我们应得和要争取的,而不是将这种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生活都当做是别人的施舍!”小秦已经讲到:“先说到这里,下面欢迎来自你们工人中间的刘织云小刘老师为大家教字。”
老周轻轻推了一下正在说着的织云:“先上课,有时间再交流,相信你能教好了。”
织云已经对自己说过了,不害怕!有什么害怕的?!但走上台去还是有些小心跳。
“小刘老师?”和刘织云同在一间屋的一个包身工认识她,不禁惊奇地对旁边的人说:“她不是叫张小玉吗?”
刚刚坐到了第三排的老周听到了,张小玉?小刘到底叫什么名字?她为什么用别的名字来骗我们?
他决定先不问这个问题,等听完课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