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十万,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就说明,妈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知道,在这场战争中,她可能会失去生命。
但是他义无反顾,她不知畏惧为何物。
这就是我爸口中“就没见她怕过啥”的女人,我的母亲。
我忽然之间鼻子发酸,眼窝有点热。
唐婧从后座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李立把头扭向窗外,看着飞速划过的路灯,若有所思。
夜色美好,一轮圆月遥遥挂在天边。
唐婧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说,老董已经把卢院长安排好了。
“还是老地方吧?”李立问。
“是。”
不一会儿,S县到了。
距离我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实际上相隔了没有几天,还不到一个礼拜而已。
但我却有种幻如隔世的感觉。
上次,我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寻找我的姥姥,也是在寻找自己的身世,对于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我是茫然无知的。
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全部。
妈妈,我来了。
“你们早就知道我妈妈在这里吗?”我终于对李立问出了我憋了一路的问题。
“嗯。”李立嘴上答应着,眼睛却没看我。
“我们一开始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唐婧冲我说了一句。
我什么也没说。
凌晨两点,我们到了。
跟上次来姥姥家一模一样的路径,我们三人站到了姥姥家门前。
我伸手要按门铃,唐婧阻止了我,她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
原来,他们连我姥姥家的钥匙都有。
那我姥姥家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他们的一个据点?
我们走了进去。
凌晨两点,姥姥家的灯还亮着。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郭姐。
“郭姐,好几天不见了。”我先开口打了招呼,毕竟,上次我来这里,郭姐对我的招待是一流的。
郭姐看见我,也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好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她站了起来,环视了我们三人。
“俊才,”郭姐喊我的时候真的像我的长辈一样:“你来了。”
又对李立和唐婧说,你们也来了,快坐吧。
李立和唐婧坐在了沙发上,我也要坐下。
“俊才,你就别坐了,”郭姐说:“你到卧室去吧。”
“我妈妈在卧室吗?”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手心迅速发汗。
“你进去吧。”郭姐脸上带着安慰的笑。
这个善良的女人,她也在为了我能见到我妈妈而高兴。
我朝卧室走去。姥姥家是旧房子,面积不算大,从客厅到卧室不过几米远,但我却感到无比漫长。
我的妈妈,会在卧室里吗?
推开门,我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面,上次我住在这儿的时候的那盏拉绳式台灯,还亮着。
姥姥坐在轮椅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不是让我来见妈妈吗?怎么姥姥出现在这里了?
我不禁感到大惑不解。
我走到姥姥面前,坐了下来。
姥姥看着我,暗淡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彩。
上次来的时候,她是一个痴呆的老人,除了吃饭和睡觉,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她的眼珠子却会转动了。
她看着我,忽然开口了:“康康!”
康康!这是我的小名!
这是在我和妈妈联络用的那个笔记本上,妈妈一直喊我的名字!
而且,姥姥的声音无比年轻,根本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发出的声音!
“姥……姥姥……”我惊讶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你……你是……”
姥姥的身体,变了!
她的头发在慢慢变黑,她的皱纹在慢慢减少,她的皮肤在慢慢光滑。
她正在变得年轻,而且越来越年轻!
我想起来了!上次来的时候,郭姐在厨房做饭,我跟姥姥坐在客厅里,我闭上眼睛之后,就看到了姥姥的这个变化!
我想起小小说的话,用“心眼”,确实能够看见很多用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上次我用心眼看见的,不是现实。
但,这次我没有闭眼睛,我是用肉眼看见的,姥姥确实在变化。
最多不过十秒钟,姥姥的变化停止了。
她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消瘦,身材硕长。
这女人的两道眉毛很细,眉梢又尖又长,像两把锋利的匕首,横在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上。
这女人的鼻子小巧,嘴唇单薄而狭长。
这女人的下巴,有着锋利的棱角,仿佛刀劈斧凿一般。
这女人,就是我的妈妈。
妈妈!
我压抑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这个人,这个女人,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妈妈!
我知道,是她,我一直都知道,是她,她就是我的妈妈。
我知道,她为了我的安全,不得以离开了我,离开了我爸。
我还知道,这些年,一直是她在暗中默默地保护着我。
就在一个月之前,她留给我一笔钱,那时候的她已经决定对向氏家族宣站,誓死一搏了。
我的身体在颤抖,我的血在沸腾,我感觉自己要发疯。
我用了最大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
“康康,你长大了。”妈妈微笑着说。
我的泪水乱七八糟地流到了嘴边,这个样子实在是有损我自我标榜的男子汉形象,我想抬手去擦,可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
“你在精神病院里表现得很好,你活下来了,”妈妈说:“不要哭了,你现在的样子跟你爸一模一样,对了,你爸还好吧?”
我连“还好”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只能用点头来代替。
“好了,不哭了,妈妈在这儿呢。”妈妈走上前来,用手给我擦眼泪。
我突然死死地抱住了她,我的双手牢牢地环住她的身体,用力,再用力,直到我的骨头格格作响。
二十二年了,我第一次拥抱我的母亲,我的妈妈。
妈妈的双手一直垂直在身子两边,没有一点要拥抱我的意思。
但我能感觉到,她爱抚的目光一直打在我脸上。
半小时后。
那辆轿车载着我、我妈、李立和唐婧,离开了S县。
唐婧开车,李立坐在副驾驶,我和我妈坐在后面。
我妈目光坚定,神情冷峻。
完全不像刚刚跟分别了二十二年的儿子相聚的样子。
我知道,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她现在不仅仅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马上就要与向氏家族这种强大的对手开战的斗士。
此刻的她心如铁石,她无暇顾及儿女情长。
我不禁我为刚才过于情绪化的表达感到歉意,我本该更坚强一些的。
“……你,你怎么这么年轻?”我直接对我妈说,很明显,我还没习惯一张嘴就喊妈妈。
“我不年轻了。”我妈说。
“看着年轻,”我说:“我爸可都快五十了,小老头一个,你怎么看着还跟二十几岁一样呢?”
后视镜里,我看见唐婧看着我,露出一个笑脸。
“我现在的容貌,是二十五岁。”我妈说。
“什么!”我大吃一惊:“二十五岁?”
确实,眼前的我妈青春逼人,光洁的脸上,明眸皓齿,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为什么?”我问。
“在我还不认识你爸的时候,”我妈说:“我曾经跟未亡人做过一个交易。”
“交易?你也跟未亡人做过交易?”
“是的,跟你一样,只不过,做完交易之后,我要的东西不是钱,”我妈说:“而是青春。”
“你让他们给你,不会老的容貌?”我说。
“没错。”我妈说。
“那你……岂不是长生不老了?”
“不会。生命对每个人就只有一次,生命的长度,更是不可能去更改。”我妈说:“尽管有的未亡人拥有一些不寻常的神奇力量,但是,他们也不能延长的生命的长度。”
“就是说,你的岁数还是在增长,只不过,你的容貌还一直停留在二十五的时候?”我试探着问。
“是的。实际上我今年已经四十七岁。”
原来如此!
“我也跟未亡人做过交易。”我对我妈说:“可我还不知道他们还有这种能力。”
“怎么?”
“我要是早知道她们拥有这种能力,我还要钱干什么!”我悻悻地说,长久的青春,谁会不想要呢?
“你太天真了,康康,”我妈拿出了教训儿子的口气:“你想得到什么,就必须用等价的东西去交换。你应该幸运自己没有管未亡人索要更宝贵的东西,不然,你付出的代价会更加昂贵的。”
我若有所思。
我又想起了潘云对我说的:不要被未亡人缠上,你会有很多麻烦的。
“这些年,你就一直在这里吗?在我的……姥姥家?”说出口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我这会儿已经不确定,我到底有没有姥姥了。
“是,只不过不是姥姥家,你姥姥很早就去世了。”
“于是你化妆成姥姥的样子?”
“那不是普通的化妆,”妈妈说:“那是一种幻术,把一个人伪装成另外一个样子,郭姐是幻术的高手。”
那个和蔼可亲,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郭姐,原来是一个幻术高手!
“难怪,上次我坐在你对面的时候……”我说。
“是的,上次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无意中,用心眼看见了我的真面目,可是那时候,我还不能以真面目见你……”
“所以,郭姐就及时出现,打乱了我?”上次确实是郭姐问了一句“饭是硬点还是软点”,才让我没有继续看下去。
“是的。但其实也是因为我那时第一次看见长大后的你,心情也产生了波动,才会让你的心眼趁虚而入,”妈妈说:“那是很危险的情况。”
“这么说,心眼能够看到多少东西,主要取决于对方对你的防御心理有多强?”我问。
“道理上没错,但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对待。”我妈说。
“我想起来了,我听奶奶说过,小时候你还去看过我一次?”我问:“只不过,那次你是用我姥姥的形象出现的?对吧?”
“对。”
“而且,你当时拿走了那个笔记本。”
“是。”
“那个笔记本不是已经被我烧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精神病院的树下?被人挖出来?”我问。
“被烧掉的东西,本来就是可以在阴阳两界之间传递的,”我妈说:“就像清明节烧的纸一样。”
“好吧。”我叹了口气:“你以前可真是把我耍得团团转。”
“因为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太强大,没办法不小心。每一步,都得小心。”
“你留给我那五十万,就是给我铺后路呢吗?”我问。
“嗯,那时候我也只能拿出那么多。”我妈说:“五十万,是少了点,可是,真正的男人都是要靠自己去赚钱的。”
“嗯,我知道,我从十五岁,就自己会赚钱了。”我说。
我妈坚强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愧意,毕竟,这是她最大的遗憾。
我不想让她难受,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留给我那笔钱,是想让我好好过日子,对吧?”
我妈点点头。
“李立跟我说了,这些年,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你其实早就知道,我有能看见未亡人的能力,但你更希望我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不想我再陷入跟你一样的境地。”
我妈不说话,默认。
“可是,我要是不开那个酒吧,我就不会遇到冯文革,也就不会接手简音,后面的事儿,都不会发生,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简音酒吧而起。而开那个酒吧的钱,还是你给我的。”
我妈苦笑了一下:“这就是命。我一心不想让你参与进来,但你还是参与进来了。”
“有什么关系吗,我参与进来,也未必不是好事。”我说:“我就不信他们丫什么向氏家族有多牛叉,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看到了妈妈,我把混社会时的那股匪气表现了出来。
我想让她知道,她的儿子不是怂货,我想让她不要为我担心。
“你别轻敌。”一直坐在副驾驶没说话的李立说话了:“他们不是一般人,没那么好对付的。”
“是吗?”我眉毛上挑。
“如果他们要是好对付,我也就不用在精神病院自杀了。”李立冷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