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到家没几天就要参加一场白事,毫无疑问是给乌家重聚的喜悦里参杂了一丝阴霾。
吃过了午饭,一家人就打车前往北都市殡仪馆。去那地方的路不太好走,殡仪馆门口的那条必经之路上总是堵车,那条马路上有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也许其中还有几辆运尸体的车,如果哪辆车不得不塞在一辆运尸车的后面,司机们就会开始谩骂起这条每一个人都将走上的路。
此刻,乌笑天一家就坐在这样一辆出租车上,前面那辆运尸车像是龟一样爬行着。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他们是在两点半出门,葬礼,其实应该说是追悼会四点钟就要进行了。
现在还有十五分钟,如果步行的话也许还能赶上,所以他们一家在拥挤不前的马路的中心下车了,快步跑到了人行道上。这条人行道上的大多数人的手臂上都缠着黑纱,他们行色匆匆地走过,表情倒是未必全都悲伤着。
三点五十九分,他们没有迟到,及时地跨进了那间举行葬礼的大厅。人很多,拥挤嘈杂,一些小孩还在打打闹闹,乌笑天低着头,跟着父母默默地走到一个角落里,他们不想被别人注意,特意找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追悼会的仪式开始了。
正中,那个最惹人注目的位置,正安放着胡小龙的遗像,那张胖胖的脸正微笑地看着所有人。
乌笑天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脸,忽然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那并不是一张照片,而是死者本人,他会从照片里走出来。但是理智却告诉他,那毕竟只是一张镶着黑边的遗像。
接下来,胡健林开始致辞,他用了普通话,语音低沉,大致是在缅怀儿子;接下来是本单位的领导,几位至亲好友的致辞。
而这些乌笑天几乎都没有听进去,他只看到司仪那张永远都没有表情的脸上两片不停地在翻动着的嘴唇。
所有的话都讲完了以后,音响里放出了哀乐,在那催人入眠的旋律声中,大家面对着死者的遗像三鞠躬。
那哀乐让乌笑天想起月前老神头葬礼的场面,像那次一样,他也随着大家弓下了身子,不过他很快抬起了头,看着遗像里的人,这个方向看过去那张脸有些变形。
然后,在哀乐声中,他随着人们去告别遗体。那具棺材就在挂遗像的黑幕的后面,胡小龙正安静地躺在棺材里。
萧桂云一看到儿子就扑到了棺材上面,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一副不把棺材里的人唤醒不罢休的样子。原来的安静全被打破了,尽管乌笑天能够理解她,但还是有些头晕,他停留在棺材的一角,静静地注视着棺材里的死者。
对于这个没有见过面的表哥,他从感情上并没有什么悲伤的说法,不过能够让他愿意来这个追悼会,却是因为在这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很让他感兴趣,或者说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因为互殴而死于非命的人怎么会满脸满足幸福的表情。
绕行一圈往门外的时候,乌笑天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不自禁地嘟囔着:“难道是他在死前看到了什么?”
“难道是死者心愿已了的原因?还是……还是他看到了什么?”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了起来,巧的是,他也在说着类似的话。
猛地一抬头,一个瘦削的背影很眼熟的样子……
“瞿……瞿阳?”
“啊……谁……哎……是你!嗯……那个火车上的小朋友?”瞿阳愣了一下,站住脚步转过了头,脸上从狐疑惊愕很快变成了一副招牌式的笑容。
“我叫乌笑天,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来这个地方?”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乌笑天露出了一副很事故的模样,不露声色地伸出了右手。
下意识伸手和那只手握到了一起,瞿阳突然发现这个毛头小子看他的眼神很不单纯,而且他敏锐的直觉在提醒他,面前这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孩子,应该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是因为你的工作需要吗?”乌笑天推了推瞿阳,示意他继续向前,在他们停顿的一刹那,后边已经有些拥堵的迹象了。
“是老杨委托我过来的……噢……就是经手案子的市局刑警队杨鸣,他是我的部队战友,曾经一个很照顾我的老连长。”
“你当过兵?”
“嗯……算是吧!”瞿阳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接着又皱着眉头问:“你和死者是……”
“姨表亲……他妈是我大姨。”乌笑天冲着乌雅图夫妇努了努嘴,又指了指自己和瞿阳,看到两个大人点头,便推着瞿阳往外边走了出去。
脱离开大厅里污浊的环境,看到外面的人流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从大门往主街上走了出去,乌笑天咧了咧嘴,他突然想到了回家的问题——这么多人,恐怕一会儿打车会很不容易了吧!
“不用担心,我开车过来的,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瞿阳察言观色,立刻知道了乌笑天的担心,随即很贴心地说道。
“谢谢!我还真的是有些担心这个。”
“这没什么……不过上回我忘了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瞿阳完全是把自己和乌笑天放在了同等位置上,或者说他完全是把这个孩子当成了一个大人来看。他这么做并不是没有道理,乌笑天的表现过份早熟了一些,沉稳得几乎不太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
“我叫乌笑天。”
“姓乌……你家是满族人?”
“你怎么知道?”
“很正常,北都市这里很多满族旗人都在早年间改了汉姓,你们家这个乌姓可是个大姓。”
“具体是不是我不清楚,只是我那个老爹一直在这么说。”
“里面那个死者真是你表哥?”
“嗯……”
“那他的表情可有些奇怪啊?”瞿阳终于把话题扯了回来,言归正传。
“表情?你是说他那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笑容吧!”乌笑天把嘴角歪了歪,惟妙惟肖地把那个笑容学了出来。
“哈……你看得还真仔细,学得很像嘛?”瞿阳被乌笑天逗得前仰后合,刚要再说,突然发现周围路过的人都在斜着眼睛看他俩。连忙故作严肃的抿住了嘴冲着乌笑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右面不远一处台阶——那里是一片松柏林的范围,看不到什么人,是个很僻静的地方。
“你今天的表现可并不是那么不好接近嘛……”瞿阳和乌笑天一边走一边说道。
“应该说上次你在车上时,表现得实在像个骗子吧?”乌笑天眨眨眼。
“这么说太过分了吧?我不过是冒失了一点……说实话,我确实是很想帮你们的。”瞿阳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看起来真的很有诚意。
“为什么?”
“我有我的原因……其实……唉!算了,这是我的私事,没什么……还是说说你表哥的事情好了。”走到了地头,瞿阳对着台阶吹了吹,很没有形象的坐了下来,乌笑天更是满不在乎地坐在了旁边,很认真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实关于你表哥这件案子,老杨和我说过一些……”
“嘘!”
乌笑天突然一把抓住了瞿阳,眼睛死死盯在了他的背后……
“怎么了?”
瞿阳愣了一下,随即感到右眼角狂跳了起来!
募地,他的背后探出了一只毫无血色的白手,飞快地在肩头一晃。
瞿阳一惊,差点啊的叫了出来!
正在这时,乌笑天借力猛地站了起来,左手一晃,手里立刻多出了一把木剑,他猛吸一口气,一瞬间由下至上斜着挥了过去。
但是让瞿阳很意外,乌笑天接下来却没有再继续行动,他只是一脸震惊地倒退了一步,戒备地把瞿阳也拉到了身后。
定睛一看,瞿阳立刻大叫了起来。
那只白手,那只刚刚一晃而过的手,在它的后面并没有任何躯体,只是一条孤零零的断臂,在诡异的缓缓在小路上摸着,摸着……
它正一直向这个方向摸了过来。
“啊!”
吓出一身冷汗,几乎完全丧失知觉的瞿阳在那只手快要摸过来时突然惊醒,向后跃开,但仍然感觉到一股不同人间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勉强定了定神,瞿阳的脚却依旧不听使唤地直抖,他办案已经多年,见识过的怪事可谓不计其数,但从没有过象这次一样惊悚以至有一段时间他的思维完全麻木的现象。
刚刚从那只怪手中逃离出来,瞿阳又发觉旁边寒飕飕的,全身竟不由自主地一颤。转过头去,只见在右手边松柏里立着一个白影,长发遮面,佝偻着身子,站在不到2米处远的地方,露出了一只流血不止的黑色眼窝,正恶狠狠地面对着他们两个!
“我好恨啊!”
像是砂纸在打磨着玻璃,震得瞿阳的耳朵嗡嗡作响。
“呸!当我是吓大的……”乌笑天把剑挥舞地呼呼挂风,嘴里念念有词:“老君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桀桀桀……”
像是夜猫子在叫唤一样,尖利的声音一下子刺透了空气直接钻进耳朵,乌笑天顿时感觉到浑身发麻。原本在面前蛰伏的断手立刻飞扑上来,狠狠撞到了他的手腕上面,当啷一声,木剑随之落地!
“狗日的……这叫什么杀鬼咒……完全不灵嘛!”
乌笑天手腕发麻,倒退了几步,连带着瞿阳也一跤坐倒在地。他气呼呼地破口大骂着,又从须弥芥子里一把抓住震天符印,抖手往半空一抛,跳着脚嘴里大叫:“金光雷火,降妖除魔,震天摄地,诸邪退避……急急如律令,神兵利器……给我压死它!”
可以说,这已经是乌笑天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威力最大、也是最得意的一件法宝,假如还不管用,他下面就只能带着瞿阳抱头鼠窜了……
不过震天符印总算是不负众望地发挥了应有的威力,滴溜溜在空中打了个旋,咔咔咔接连涨大了几十倍,转眼就成了一个小山包似的,黑云压顶般落到了那个恶鬼的头顶!
轰隆……
大印下面吱的一声怪叫,一股子青烟腾空而起,隐隐约约看得到狰狞的鬼脸闪动,然后一股脑地钻进地下去了。
噗……噗噗……
像是没了主心骨,那刚刚还坚若金刚的鬼手瞬间塌陷了下去,冒着泡泡软成了一滩烂泥,眼看着就没了动静。
“乖乖!笑天……你这是……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了!”瞿阳打了老半天的愣神,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猛地拍了一把乌笑天的肩头。
“敕令……收!回来……”一招手,法宝打着转缩小了落入掌心,光华闪动,乌笑天迅速收起了震天符印,然后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是我师父送的法器厉害,我本人可真不算什么……”
“师父?”瞿阳预感到自己是撞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嗯……我师父是全真龙门派的马真一,号巅峰道人。”乌笑天点了点头,蹲在地上用一只小树枝戳了戳那个断手融化之后的残渣。
“马真一……全真教……全真七子?难道是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马钰?”
瞿阳突然感觉面前这个孩子是突然从书里跳出来的人物,就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完全像噩梦一样,仿佛是不真实的事情。
“你在开玩笑……我师父虽然也是个明朝人,可是他还没那么老。你说的那本书里的马钰可是我祖师爷那一代的,和我师父差了好几代人的……我们全真龙门一脉的祖师爷是全真教丘处机真人,我师父都已经算是第四代的弟子了……还有,我们全真南北宗都有全真七杰的说法,说起来一共有十四位之多呢!”
乌笑天没事的时候,也看过瞿阳所说的那些经典武侠小说,所以对于里面的情节倒是不算陌生。当然师兄郭常霖的笔记,他看过了不止一次,对于师门的典故他也很了解,所以瞿阳一说出射雕英雄传马钰的名字,他马上就笑了起来。
瞿阳愣了愣,随即也笑了:“我对道教的历史懂得不多,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八仙和武侠小说里的几个角色……真是露怯了!”
“没什么,我也只是对我们这一脉的传承有所了解,其他和你差不多,半斤八两。”
“不过相对于你的年纪……你可要比我强多了!”瞿阳说得是心里话,他并非没有经历过那些莫名其妙的灵异事件,不过像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动手,这还真是第一次,尤其是身边这位居然是一个传说中世外高人的弟子,单单只是他仿佛玩魔术般的手段,就足以让他咋舌了。
“刚刚我也是自保,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对别人再说起这些,这些东西……让人都知道了并不是好事。”乌笑天观察了半天那个断手,终于确定那个东西不会再有威胁,于是很痛快地一脚把它踩成了一地飞灰,然后正颜立色地对瞿阳说道。
“当然,我明白的。”瞿阳很郑重地承诺,他很清楚这件事对普通人的冲击有多大。正说着,他看到门口那里又出来了几个人,乌雅图和萧闰正在和家属们告别。
“走吧,你爸妈都出来了。我去开车送你们先回去,明天我来接你,咱们好好聊聊。”
“好吧。”
乌笑天点了点头,他对这个侦探倒是印象好转了不少,至少他刚刚的表现就已经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