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来的时候不同，吴校长的步伐很缓慢，连带瞿阳也亦步亦趋的跟着慢了下来，乌笑天反而成了走在前面的那个。

“笑天，咱们顺着左边那条甬路直接前面走，你顺便看看咱们学校的环境……唉！年纪大了，可赶不上你们小孩子喽！”吴校长指点着出门口假山左侧方向，让乌笑天先走，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和瞿阳跟在后边。

两个大人在后边低声细语，乌笑天却是根本没有在意。他对于这个学校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总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于某些事谈不到那么敏感。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对新学校的憧憬，略带了一丝忐忑的情绪，更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愈加向往了起来。

高中部，占领了学校大约五分之二的面积，抛开一些附属建筑，这里的设施要远比初中部更完善许多，不但有高大的两座教学楼，还有配备的图书馆和专门的活动室、各种各样的实验室，在高中阶段的学校来说，这里可以说是很少见的高端配置了。

距离学区不远，隔着一个小花园就是高中部的学生公寓和教职工宿舍楼，都是五层的苏式砖混尖顶结构，远远看过去绿树成荫，排列有序，完全是一派安宁的气氛。

绕过大操场，吴校长带着两个人到了北教学楼的门口，迎面正遇到一个急匆匆跑过身边的女人，看到她满头大汗的模样，吴校长连忙一把拉住问道:“淑梅，怎么了？你这着急忙慌地要干什么去……现在不是有你的语文课吗？”

“啊？是你？啊……对了，校长……不好了，我们班又出事了！”那个被称为淑梅的女老师猛地抬头，这才看到吴校长和瞿阳一起过来，她这才刚刚反应过来似的立刻叫了起来。

“你慌什么？到底怎么了？说清楚……算了……你带路，我们一起看看去。”大概是看出来这个女老师像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态度，吴校长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随即招呼几个人一起往楼里跑了过去。

他们到的是一层右边的第三间教室，一进门就看到教室里乱糟糟的，正有几个男同学手忙脚乱地抬着一个女生要出门，旁边还有个女同学脸色惨白地提着书包跟在后边。

“怎么回事？这是……赵乐？她怎么了？”

吴校长脸色一僵，随即叫住了几个人，自己走过去看了看刚刚放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女生，接着对旁边面面相觑的几个同学问道。

“吴校长？噢……赵乐同学刚刚晕倒了，我们正要送她回宿舍去。”一个高大壮硕的男生连忙走了过来回答。

“我不是说这个……窦靖江，我是问你们，赵乐同学为什么会突然晕倒的？”吴校长一边俯下身子把赵乐上半身半支起来掐着人中，一边回头看了看刚刚过来答话的男生。

“这好像是羊癫疯犯了吧？”

乌笑天这时也挤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脸色发青的赵乐，她此刻已经是在全身发抖，牙关咯咯作响，嘴角不自然的抽搐着，还吐出了一些血沫子。

“看样子差不多，赶紧把人放平了……把头歪过来，对，你……去打医院电话，快点，拿手绢来，看她张嘴就垫上，别一会儿把舌头给咬了……”

乌笑天以前曾经见过乡里土郎中孙八指给人瞧过这毛病，知道一些窍门，连忙指挥众人把人半侧着放平，让一个女生给她解松了衣服领子，又轻轻垫了一角手帕在牙齿上面。

“淑梅，去叫小常把车开过来，咱们一起先把人送医院，看这架势是急病，别耽误了。”

“哎！”

女老师连忙答应着又跑了出去。

“那个……窦靖江，你帮忙把这位乌笑天同学安排一下，他今天刚到……这事儿赶得……真是，没个消停。”

吴校长看着心里有些不靠谱，不好明说，只好催着人去先把车叫过来，急急忙忙带着几个老师计划把病人先送到医院去。

瞿阳看到这情况，连忙和乌笑天说道:“救人要紧，你自己先找地方坐下，一切等我们回来了再说？”

“行，你们先走吧！”

乌笑天心里有数，病人八成就是癫痫之类发作，过上一会儿应该能缓过来，不过到医院更妥帖一些，他自然不会横插一杠子阻止就是了。

“你叫乌笑天？”

刚刚那个大块头这时候已经靠了过来，很热情地一搭乌笑天的肩膀，朝他竖了下大拇指:“刚刚还真多亏你！”

“没个啥，就是见过这种毛病，照猫画虎学着那时候的办法来用，想着应该是有用吧？”乌笑天轻轻一转身，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胳膊，淡淡说道。

“没把握也敢插手，你胆子倒是不少嘛？”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里面传了出来，接着本尊也缓缓走到面前，一脸不屑地说道。

“路一航，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的，刚刚你到哪去了？现在倒冒出来说什么废话，滚一边去！”窦靖江上去一扒拉他的肩膀，拉着乌笑天就要进门。

“哼哼！”

路一航被推了一个趔趄，有些不自然地倒在了门口座椅上面，他恶狠狠看了两个人一眼，冷笑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嗯……左手那后边几个都是空座位，你自己看看什么地方合适？”眼睛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周，窦靖江指着教室左边最后两张桌子说道。

乌笑天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两张桌子都是挨着后门的位置，但是同样在右边最后那里挨着窗户的地方却是空着好大一块，堆满了废座椅和杂物。不知道为什么窦靖江没有提起，难道是特意留出来有特殊用途？

“那里不行吗？我可以把桌子搬过去的……”乌笑天指了指那块闲置的地方。

“不可以……那里绝对不行！”窦靖江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他疾言厉色地挥了一下手，很坚决地大声说道。

而此时，原本闹哄哄的全班人一下子把目光都投注了过来，惊愕地看着乌笑天。

“哼！你倒是真照顾他……那里有什么不好？尽管让他坐过去就好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路一航阴狠地目光眯成了一条线，若无其事地说道。

“姓路的！你找事儿是不是？”窦靖江像是猛虎一样扑过去抓住了路一航的胸口衣服，把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混蛋！你他妈再放屁……小心我收拾你！”

“别……你们这是干什么？”

乌笑天看到气氛不对，连忙跑过来抓住了窦靖江的一只手，努力把他扯住劝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这是干什么？其实我坐哪里都无所谓的。”

“嗨……有些事你不清楚，这小子就是欠揍。”有些悻悻地放开了手，狠狠瞪了那个阴冷的路一航一眼，窦靖江带着乌笑天到了后边选了座位，然后说道:“还没领书本了吧？走，我带你到教务处办手续去。”

看到没发生什么，同学们继续开始窃窃私语地闲聊，除了路一航斜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其他人似乎并不关心这个新生到来的样子。

“我叫窦靖江，是咱们班的体育委员，你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就行……”一边带着乌笑天往楼下走，窦靖江一边说道:“刚刚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叫路一航，仗着他叔叔是咱们学校的副校长，平时一贯就是那副贱兮兮的德行，只当他是空气就好……嗯，他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你不用理他……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货，实在不行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说着话，窦靖江晃了晃一对硕大的拳头，自己却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小弟笑天，就先谢谢窦大侠了？”乌笑天心里一暖，知道这个大块头是怕自己吃了眼前亏，不由也是玩心大起，学着江湖方式冲着窦靖江一抱拳，随即也笑了起来。

“承让承让！为兄就是有把子力气，哪里敢受这大侠的名头，愧不敢当……哈哈哈哈哈哈！”窦靖江倒是也中规中矩地同样抱拳回了个礼，只是说着说着就得意忘形地又大笑了起来。

“我说笑天，刚刚你不怪我吧？”

“什么事？”

“你的忘性倒大……就是我不让你在那个窗户那里坐的事情。”窦靖江干脆站住，比了个搬东西的模样提醒说道。

“噢，我还正要问你呢？那里看起来环境不错嘛，怎么就不能过去了？”乌笑天拍拍脑袋，这才恍然大悟地问道。

“其实这事儿还是我从上一届新生，就是那些高二生嘴里知道的……”窦靖江的嘴角不自禁抖了一下，他稳了稳情绪，又接着往下说:“据老生们说，那件事得从五年以前说起。”

时间回溯到五年之前的那个秋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场浩浩荡荡的大运动刚刚被中央宣布结束的缘故，天公也是很不作美，时值深秋依然是夕阳似火，高一三班的教室里即便开着窗户也是闷热得厉害。

对着窗户看过去，外面的花草都蔫头搭拉脑地趴在地上，经过了一天暴晒，窗棂水泥台子的绿油漆也是软踏踏得直发烫。这种时候，班上没有几个人有心情看书，只是眼巴巴盯着黑板右侧的时钟咔咔一分一秒移动，盼着早点下学。

此刻，坐在最后靠窗户的程国栋，也是同样在掰着手指头计算着下课时间。打从老爹皮带抽着，逼他返校那一天开始，他就是这样在一天天数着指头过日子，真心怀念当初每天放假的生活，那时候只觉得天空蓝得让人赏心悦目，阳光灿烂下，每天踢完足球在楼道里小憩半晌，就可以托着懒洋洋的身体饱吃上一顿红薯加苞米饭，然后一觉睡到天明——回想起来，还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喂……喂！还发呆呢？”前面的“瘦皮猴”于建军扭过来，用钢笔捅了捅程国栋的肩膀。

“干嘛？”

侧着脑袋趴在桌子上，他压根就没打算抬头，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了这么一句。

“刚刚班狗子发了新值日表，今天咱俩负责下学打扫卫生和锁门，你看看。”

于建军嘴里说得那个“班狗子”，就是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兼班长苗兰。作为班主任忠心的“走狗”，她可是给不少人“上过眼药”，打打小报告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不少人对她是咬牙切齿，但是除了背后跳着脚骂娘之外，对她却是没什么办法报复——这个苗兰可是班主任的亲外甥，一旦得罪了她，后果就是回家的一顿暴揍。只要想想那油光锃亮的皮带，还有蒲扇大的巴掌，相信就没几个人会有勇气还自寻烦恼的……

“怎么搞的……不是上礼拜才轮到咱们俩吗？”像被马蜂蛰了屁股一样，程国栋立刻跳了起来。

“没办法，班狗子说是咱们两个上回打扫得不彻底，加了一个礼拜，就算是惩罚了！”于建军叹了口气，把一把串着钥匙的细铁丝放到他桌子上面。

“真他娘扯淡，那个小娘皮就是看咱们不顺眼，不就是早先往她书包里塞了只死耗子吗？妈的……照这样，我他娘回家那顿揍不是白挨了？”

“好像谁回家没挨揍似的？我不是也一样……问题是她总这么不依不饶的，咱们这不是没个消停日子嘛。”于建军呷呷嘴，偷眼看了看最前面苗兰的背影。坐在一大群花季少男少女中间，她的后背依旧是佝偻着，显得愈加矮小丑陋，倒是把周围那些曲线毕露的女生们彰显得更加诱人了！

“娘的，豁出去老子再挨顿揍……这次非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丫头片子不可。”程国栋把眼睛一鼓，顺手拿起了一块橡皮，用猴皮筋准确地崩到了苗兰头上。

“谁呀！”

立刻就听到了一声尖叫，接着那个瘦小的身板立刻站了起来，毫不迟疑地把目光投注了过来。

“程国栋，于建军……又是你们对不对？”苗兰把枯黄的羊角辫一甩，噔噔地跑到了最后边，两个装作若无其事的男生面前。

“又是咋了？苗大班长，我们这可是安安静静地没影响别人上自习，你这火烧了屁股一样，要干嘛？”程国栋把下巴颏垫在书上，一脸的满不在乎。

“就是，就是……我们两个可是一直温书来着，没招谁没惹谁的。”于建军立刻讲义气的补充道。

“除了你们，谁会这么无聊？”

苗兰看着这两个惫懒东西就火冒三丈，她的性格是有些得理不让人的那一种，还有些个刁蛮刻薄。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就非要把面子挣回来不可。

“少扯淡，我们可是一直老老实实自习来着，你别没事找事！”程国栋啪地把书包摔在了桌子上，一边收拾课本，一边指了指挂钟说道:“下课了，该回家回家，麻溜儿的，爷还要赶紧打扫教室呢！”

与此同时，嘚铃铃铃……

刺耳的下课铃终于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