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属赵国都城邯郸,偌大的月高悬中天,暖黄的月光缓缓落下,邯郸城与长安不同,即使入了夜也不会实行宵禁,城中街道上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邯郸王府戒备森严,来往巡逻的士兵从无间断,王府墙角上都建了角楼,每个角楼里都有几名高手守着,角楼里架了火盆,火光将王府四周照了个通透,连只飞蛾都进不去。
赵王府后花园里,临湖的亭中,一群衣着华丽的人在里面看着歌舞,席间,酒令不断,青铜樽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赵王端坐东方,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青铜樽里的灯影,耳旁的歌舞喧哗好像与他隔了千年。
“父王、父王。”一着盛装的女子端着一个玉壶跪在赵王跟前,轻声呼唤道。
心事重重的赵王这才回过神,自打长安一役之后,原本机敏过人的赵王就经常会出神,晚间的睡眠也大不如前,三更天一过,经常会被噩梦惊醒,这才半个多月,赵王已经杀了两位颇为得宠的妃子,五六名巡逻的侍卫,以至于府中三五只小黄门,已算是硕果仅存了。
“噢,九儿来啦,来父王这边。”赵王难得露出点笑容,他拍拍左边的位置示意自己的女儿过来。
赵王的九女径直来到他的身边,乖巧的为赵王斟了一斛酒,堂下一赵国臣子见此,举杯遥敬道:“诸君,且与在下一道,恭祝吾王长寿未央,赵国鼎盛千代,昌盛未央!”
听了吉祥话,赵王自然高兴,他举起酒杯高声道:“诸君,饮胜!”
“同吾王贺!”堂下赵国属臣皆举杯同庆,赵王一饮而尽,群臣响应。
待众人酒兴正浓时,大厅外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赵王真是好雅兴,犯下造反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却还能在此饮酒设宴,江某真是敬佩之至啊!”
喧闹的酒宴立刻没了声响,众人都屏住呼吸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随着脚步渐近,一位身材魁梧男子走进众人的视线。
他身着锦绣朝服,头戴羽冠,步履稳健,烛光刚刚照亮了他的面容,哐当一声响,赵王的酒杯溅落在地。
“是...是...是你!江齐!”赵王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江齐的手抖如筛糠。
那绣衣男子捋了捋长袖,笑道:“赵王是不是认错人了?下官江充,乃陛下亲封绣衣使者,不知赵王所言之江齐是何方人士?”
赵王冷哼一声笑道:“江大人见谅,那江齐乃是犬子一侍妾的长兄,早年间,盗了府上些银财,不知所踪,虽说与我赵王府有些瓜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蝇营狗苟之徒,却不能与江大人这般人中龙凤相提并论。”
江充淡笑着,并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赵王见其没什么反应,也不再多说。
一时间,江充与那赵王都没说话,二人就这么闭口不言,各自微笑以对,也不知这二人作何想法。
赵国丞相许墨见此,他端起两只铜尊来到江充面前道:“江大人一路辛苦,且满饮此杯,洗去一身风尘。”
江充晃了晃手中的酒轻嗅一口,赞道:“清冽兮若天池之流水,醇厚兮如昆仑之玉膏,好酒!赵国果然富裕,此等好酒堪比未央宫中的佳酿了。”
江充嘴里称赞着,却没有半点喝下去的意思,赵国丞相道:“江大人,我赵国地陋国小,可拿不出这般佳酿,这杯中酒名为‘长安醉’乃是从邯郸钓鱼台匀过来的,整个王府中也不过半坛,如今,擎天侯府一夜消失,长安醉这般仙酿已是价比千金。”
满脸酒晕的赵王适时地举杯道:“江大人有福了。”
赵国丞相许墨见江充还是沉默不语,他举杯自饮一口转身离开,赵国的君臣也没再把注意力放在江充的身上。
厅堂里,再次喧闹起来,这位当今陛下钦点,名动长安红人,新近绣衣使者江充,就这般站在那儿,手里端着一杯长安醉,没有半个人与他攀谈。
这时,一位身材魁梧的剑客从江充身后走来,他满面风霜,一身雨雪,行走间自有风云相随,来人腰间挂着一柄七尺剑,满身桀骜与萧杀尽在他的步履间。
剑客径直来到丞相许墨桌前,拿起半壶长安醉一饮而尽。
赵王的宴会,再次安静下来。
“来者何人?”
“阳陵草民朱安世。”
那剑客随意拱手,廖做全礼,赵国朝臣上下却无一人多说半句,只任那剑客朱安世吃酒。
吃了些酒,朱安世兴致来了些,他斜坐在丞相的矮桌上,瞅着赵王的九女道:“看你颇有些姿色,来来来,为吾歌舞一曲,恭贺赵王福寿安康。”
“放肆!”座下一赵国武将勃然大怒,他一脚踢翻身前的矮桌,拔刀便上,朱安世二话没说,飞身一脚正好踢在那武将的面门上。
可怜那武将还未展现三分威风,就被踢翻在地,他刚要起身忽觉胸口一凉,转而就没了知觉。
安静的宴客亭中,瞬间骚乱起来,当事人朱安世还坐在赵国丞相的桌上,手里抓着些吃食,他腰间的剑正好将那赵国武将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切看在眼中的赵王道:“擎天不出,这世上尽然多了这么些魑魅魍魉,寡人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阳陵人朱安世随意拱拱手道:“王爷客气了,若是擎天侯府仍在,王爷恐怕也没胆在长安妄动刀兵吧?”
高高在上的赵王并没有言语,他盯着朱安世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亭中的赵国人见那朱安世不再杀人,都收敛了惊恐之意,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只有赵国丞相许墨还站在赵王身边。
朱安世转眼望着赵国九翁主道:“美人,请吧!”
九翁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下到场中,自顾哼起赵国曲调,朱安世一边看一边以指击柱,看似随意地一弹,总能在两人合围的金丝楠木柱上留下一道指印。
一缕月光透过亭角的飞檐,落到了九翁主的身上,她一身淡绿色的深衣,在月光的承托下显得格外超脱。
九翁主唱着唱着,跳起舞来,朱安世击柱,九翁主跳舞,两人却有些惊人的合拍。
一曲唱罢,九翁主的舞也停了,她转身回到赵王身边,朱安世也消停了片刻,这时,一小生跑到赵王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原本有些畏惧的赵王忽然打直了他的背。
“啪啪啪!”朱安世不知为何自顾自地鼓起掌来,拍了几下之后,他才接着说,“王爷真是好胆,为了我这种贱民竟然下了那么大的血本,连漠北的巫蛊都请到了,里通外国王爷就不怕掉脑袋吗?”
“放肆!尔乃一介贱民胆敢污蔑寡人?来人!给寡人杀了此僚!”赵王忽然拍案而起,对着朱安世大吼道。
话出许久,亭外也不见有府兵前来,赵王心中不由得有些慌张,朱安世随意地拔起自己的佩剑,转身来到绣衣使者江充身边,他拍了拍江充的肩,洒脱地说了一句:“云及青山兮鸾鸟惊,风追白云兮万木迎;万木不迎清风兮白云逝,白云逝兮千山青。”
不等在场之人做出反应,朱安世迈步往外走,一直到他快要消失在夜幕中时,朱安世大喝一声:“吾去也!”
朱安世前脚离开,一位老迈的老者举着一支长杖从赵王身后的影子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