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目凝神,默默感悟,徐徐放开双手,一时间心净无尘,竟对外界声音充耳不闻。却在此时,忽觉眼前光线一暗,慌忙睁开双眼,警觉四顾,然而空荡荡的房间内却未见半个人影,只以为是自己疑心过重,正觉可笑,蓦然听身后有人说道:“雁少侠,你怎么也来了此处?”
话音犹在耳畔,雁凌峰神驰物外,心中恍然:“难道是他?”转头定睛看去,果真不出所料,眼前之人正是司空捷,欣然说道:“司空兄,果真是你!”
他和司空捷相识前后不过半天功夫,然而当时在封神台下并肩作战,早已成了肝胆相照的患难之交,这时身处贼船能见到他,仿佛与好友契阔重逢,高兴不已,“司空兄”三个字脱口而出,自然顺理成章。
司空捷微微一笑,道:“雁少侠,方才仓促一别,还能在此处相见,真是胜过久别重逢啊。不如咱们去楼上一叙,也免得被他人打搅。”
两人相视一笑,便由司空捷引路,朝楼上走去。楼上屋阁众多,甲板上的众人将酒宴设在船头,两人便找了靠船尾的一间,开门落座。司空捷沉思片刻,忽然站起身子,向雁凌峰深深一拜,道:“雁少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拜!”
雁凌峰见他作揖不起,急忙扶住他两臂,道:“我只是量力而为,略尽绵力,咱们既是朋友,就该相互关照,司空兄无须客气。”
司空捷听了此话,更是由衷感激,起身说道:“司空捷能得到灵狐鲜血是件幸事,能结交雁少侠这样的朋友,更是大幸。不知韩兄为何来到此处,你与那位独孤公子可是熟识?”雁凌峰犹豫片刻,长话短说,道:“我是来千虫岛拜访独孤岛主的,如今有事要去剑灵山,因而才和独孤公子同行。”
司空捷点头说道:“好啊,在南海九宫门能有独孤家关照,真是件莫大的好事。方才若非那位独孤小姐仗义相助,恐怕连雪灵狐的面都不能见到,更何况取血。”
雁凌峰连忙问道:“不知这一瓶血可否治好令尊的病?”
司空捷笑道:“承蒙韩兄挂念,家父的病乃是司空家遗传,历代顽疾,难以根除。只要练就这身轻功,肺疾便如影随形,相伴终生,血药引再有效,也只能缓解病情,减轻痛苦罢了。”
雁凌峰沉吟片刻,道:“有一得必有一失。久闻司空家轻功独步天下,却也想不出究竟高明到何种境界,今日有幸得见,真是大开眼界!但愿令尊的病情能有所好转,也不枉费司空兄一片孝心。”
司空捷道:“我回去之后定会将事情原委说给家父,能在南海三岛遇到韩兄这样任侠仗义的北冥剑派弟子,真是万幸。家父对贵派掌门龙掌门敬佩之至,常言道青阳弟子遍天下,清明门下尽名家,虽有盛誉在先,却也是闻名不如见面!”
两人相敬落座,司空捷又悄声说道:“韩兄可知道,咱们这遭是去哪里,做什么勾当?”
雁凌峰心中一阵兴奋,可想起武乘风等人的话,摇头说道:“司空兄不说也罢,我可不想落人话柄……”
司空捷笑道:“韩兄弟何必当真,你总不能糊里糊涂地身处险境,却毫无防范,若是伤到了,我这做朋友的岂不是太没义气。”
雁凌峰不敢怠慢,回忆起方才所见所闻,不再隐晦,低声道:“听他们的话意,是不是去天洞,找什么机关石?”
司空捷凑到近前,道:“正是。我当时本已出了三座关口,楚兄弟在约定地点找到我,说王爷令我回去。我不敢违抗王命,便随他回了灵舟山,才知是曲孤峰请我助拳,进这天洞中寻找机关石。”
雁凌峰忙问道:“你可答应他了?”
司空捷道:“怎能不答应,何况我家王爷也正有此意。”
“那你可有把握?”
司空捷摇了摇头,道:“机关石在何处,天洞内情形如何,我还一无所知,谈不上有几成把握。我听说这已是徐尘老祖派出的第九拨人马,前者都是折戟沉沙,无功而返。听那姓骆的说,洞内的机关十分了得,所以我才特地来提醒韩兄一声。”
雁凌峰默然点头,道:“多谢司空兄相告,不过我到剑灵山自有要事去办,想必不会和你们同行。”
司空捷微微一笑,道:“韩兄弟啊,咱们这艘船连夜便要赶到天洞中,我听武乘风和梅先生说,你也要随行下船。那独孤公子领你来此,想必不是带你随便走走。”
司空捷的话点到为止,雁凌峰难免心神一荡,忖思道:“难道独孤阳平带我来此,是要我替他卖力?”可思索一阵又觉得不妥,这毕竟是司空捷一面之词,不可尽信,笑道:“独孤公子能带我去剑灵山,我已是感激不尽,既然众位有事去办,我怎好独守空船,随你们进去开开眼界,出来再办事也不迟。”
司空捷听了此话,无可奈何,道:“也好,总之韩兄弟万事小心为上。”他站起身,凝神静听舱外动静,又悄声嘱咐道:“武乘风对你似乎心存敌意,望韩兄多多留心。”说罢抱拳拱手,悄悄退出房间,合上了房门。
司空捷来去匆匆,雁凌峰目送他离开房间,心中思绪纷乱,回到座中不禁唉声叹气起来。他本以为有独孤阳平关照,到了剑灵山便会见到念雪,怎知这背后竟暗藏凶险,倘若司空捷的话句句属实,眼下岂不是上了贼船,进退去留都难以左右。
他脑海中一阵茫然,听着身下海水击打船板的声音,恍然想起前日在海上行船时,自己为念雪读过的《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当年唐明皇宠溺杨玉环而放任朝政,以致有了安史之乱,流亡途中,他不得不将杨贵妃缢死于马嵬坡前,这一生一死之间,玄宗贵为天子,终究爱江山不爱美人,杀了心爱之人,而苟全性命。如此一来,白居易诗中的“比翼鸟,连理枝”,岂不皆是笑谈。
他自顾自地唏嘘往事,将自己想做唐明皇,当念雪是杨玉环,闭上眼时,仿佛见到马嵬坡前雁阵惊寒,杨贵妃早已自缢而亡。他痛彻心扉,怎会忍心独去,自然是要解下龙袍,拔剑自刎。意念及此触手一摸,果真摸到一件冰冷之物,正是那柄佩剑,他半梦半醒间猛地拔剑出鞘,眼前寒光一闪,朔气扑面,这才蓦然惊醒。
雁凌峰收剑还鞘,微觉后怕,长舒一口气,暗叹道:“这些天为何总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莫非是累了,还是另有什么征兆。才一日不见念雪,心里便这般空落落的,诶,我如此挂念你,你在剑灵山中见到了娘亲,是否还会想着我呢……”他想到此处黯然神伤,抚剑苦笑道:“还不知去了剑灵山能不能找到你,更不知回了千虫岛后,如何向独孤前辈交代。倘若……倘若这些人有意为难我,又该如何脱身?”
雁凌峰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也并非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然而平日在剑庄中,凡事都有父母师门照应,着实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这时得知周遭之人心存敌意,难免觉得孤立无援,正自琢磨对策,忽听舱外传来争吵声,应是武乘风拍案而起,道:“烈坛主此话何意?我姓骆的对老祖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烈坛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为老祖办事,你也如此,既然合不来,各办各的便是,可你当初为何坏我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