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的山脊一眼望不到边际,日影从山顶缓缓升起,高悬普照,时辰已不早了。凌剑通道:“咱们先不管这些身外事,老朽这便给你指路,你放心进去送这两本书,我在后面给你压阵,若是一路平安,老朽便不现身了,若是途中有险,我定然助你脱身。”说话间将两本书送到雁凌峰手中,目光殷切,如释重负。
雁凌峰不再犹豫,接过两本经书,抱拳说道:“请前辈指点。”
凌剑通道:“合宫是剑灵山自家人居住之所,在自家出出入入的,应不会有多少机关陷阱。你进去之后,尽量不要被人发觉,等进到宫中腹地,若被人察觉了,便将这只箫给她看,再将这两本经书拿出,实话实说便是。”
凌剑通嘱托完毕,依旧觉得不妥,又道:“这里居住的都是女眷,不到万不得已时,你千万不要出手伤人,你若是伤了她们,我……我还真不好交代。”
雁凌峰听了此话,心中微觉不快,暗想凌剑通只顾及林秋水的感受,却将自己置身于险地,倘若真被人捉到,这宫中所居虽然皆是女眷,但龙山虎岭岂有土鸡刍狗之辈,都应是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处处和她们谦让,那可当真要有苦头吃了。
他心内虽是这般盘算,口中却答应道:“前辈放心,我如今一身伤痛,恐怕是手无缚鸡之力,有您在身后照应,我安心进去便是。”
凌剑通颔首笑道:“甚好。老朽也决不食言,确保让你安然返回,不然如何向你外公交代啊?哈哈,毕竟我已拿了他的剑谱,倘若再将他外孙子弄丢了,这还了得!”随即将手中的墨色短箫递给雁凌峰,道:“老朽号称三宝散人,这三宝非同佛家三宝,乃是清风剑、远月箫、藤丝甲。这三件宝器伴随老朽大半生了,从未离身,今日呢,我便将这千年藤丝金甲也交给你。”说罢一撩衣襟,正要将护体宝甲摘取下来。
他行走江湖数十年,名声之大,在中原武林屈指可数,虽然他仰仗者乃是一身尚虚玄功,但“三宝散人”的称号也是名副其实。
青阳教创派鼻祖是个籍籍无名的唐朝道士,道号也不见经传,不过他家财豪富,自创立门户起便广散家财,收留四海云游方士,青阳门日益壮大。这无名道士家中广藏宝器,青阳门传承至今,有“尚虚九宝”之说,而九宝之中有七件是他平生最爱之物,还有两件便是后世才有的《广寒真气》与《广陵十四剑》两本武学典籍。凌剑通手中这三件宝物,则是七中之三,堪称价值连城。
凌剑通这件藤丝铠甲是用藤丝和金线混编织成,不但能抵挡刀枪棍棒,甚至能化解掌劲;他武功虽高,但闯荡多年,难免有疏忽大意之时,屡屡凭借这身藤丝甲逢凶化吉,诚然是化险为夷的保命法器。
雁凌峰自然知晓其中利害,见他手撩衣襟,摸到了腰间的金色绳带,连忙说道:“前辈勿须解甲,我雁凌峰命硬得很,无需外物护身;再说我身上伤痛未愈,穿上它束手束脚,更不利于行走!”
凌剑通神色一怔,道:“你当真不穿?也好,这护身甲不穿一年半载,上身之后也不舒服,不穿就不穿吧。”
两人说话间向西走了几十步,再看眼前的一道山岭,虽不如剑灵山主脉雄奇挺拔,可置身近处,也显得阴森肃杀,让人不寒而栗。凌剑通手指前方说道:“过了远处那道山岭,便进了合宫。南海三岛环环相扣,封锁极严,因而岛内的把守并不甚多,山坳那边树木丛生,正好隐蔽,等到了宫殿外……”他话音稍顿,凝眸思索片刻,道:“老朽本不想露面,却也躲不过去了。不说了,你上路吧。”说话间看了看天色,日上三竿,已到了巳时,便轻轻推了雁凌峰,道:“你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
雁凌峰此时已恢复了七成气力,忍下腹中饥渴和浑身酸痛,一心要去合宫,为凌剑通捎带经书是其一,而要见韩念雪的冲动更让他无所畏惧。老少二人就此辞别,雁凌峰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徐徐向合宫进发。
走了百余步后,眼前的山岭越发看得清楚,雁凌峰手握玉箫,回头再看凌剑通,平峦起伏犹如大海微波,早已不见踪迹。他摸了摸怀中的两本书,忽而心生感慨,却无暇多想,牟足力气继续前行,不觉间眼前那道山岭已在脚下。
山石斑驳,嶙峋突兀,果真寸草未生,好一座石头山。雁凌峰微微驻足,这才觉得四肢乏力,不由得坐在地上喘息起来。烈日当空,这极南之地的石头山上本该如碳烤火烧,可剑灵山却不同别处,冷森森的山间寒气和日照相抵,彼此交融,和风便如一股股清流缠绕左右,让人熏熏然大有醉意,何况雁凌峰又累又痛,才一坐下便昏昏欲睡。
他正要由着困倦之意闭上双眼,可心念电转,猛地一个哆嗦,道:“不能睡!我要见念雪,更不能辜负李前辈的嘱托,若不是蒙他相救,可真要长眠在此了!这回便是拼上性命,也定要帮他完成夙愿!”意念及此,他抬手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火辣辣的疼痛传遍全身,瞬间清醒许多,勉强站起了身子。
他驻足观望稍许,见群山起伏,川峦迤逦,并未找到一条通达的路径,索性径直前行,翻山越岭,一口气下来不知走了多远。
雁凌峰回首张望,广阔平坦的谷地在群山环抱中宛如一方砚台,一抹淡绿裹挟着那条河流蜿蜒舒展,仿佛置身于一副山水画中,不由得心生惬意,可侧目看到剑灵山主峰笔立如刀,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料想前路凶险,还哪有心思去游山玩水。
他本想一鼓作气登上山顶,然而到了半山腰,两只腿便已麻木不堪,诚然举步维艰。可他咬紧牙关,手脚并用,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也不知身上又被山石擦破了几处,总算是翻过了这道山岭。
雁凌峰拼尽全力,来到山顶已是强弩之末,身子一软,即刻觉得头晕目眩,良久过后竟也睁不开双眼;迷蒙之际,一股花草香息扑面而来,清新湿润,沁人齿颊,他猛吸了几大口,竟觉得神清气爽。
他徐徐睁开双眼,等看清身前的情形,直惊得目瞪口呆。但见身下的山坡被鲜花覆盖,如一幅巨大画卷铺展开来,整片花海顺着山系绵延数十里,各色花种五彩斑斓,白色者如水银泻地,黄色者如麦浪流金,碧色如海潮,赤色如火焱,各种色彩相间排列,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叠浪一般奔涌向前方,直到数里之外才被一片郁郁葱葱的茂林横身拦下。
鲜亮的色彩在艳阳下更显得光泽熠熠,山风拂过,泛起阵阵涟漪。雁凌峰神驰物外,不觉间站直了身子,凝眸望着身前壮丽异常的景色。
中原地大物博,却也罕见如此壮美绝伦的花海奇观,雁凌峰平生初见,自然看得瞠目结舌,他心生犹豫,不知该不该踏入这副彩色长卷中。极目远眺,视线越过远处那片树林,仿佛看到一处雄伟宫殿在林中若隐若现,在蔚蓝色天际的映衬下,花海分外妖娆,群山异常雄伟,身临画中,有如置身仙境。
“这里景色如此美,为何灵儿不曾和我提起过?”雁凌峰自言自语,满是创伤的手便已伸向齐腰深的花丛,但觉花瓣湿寒,如冰雕雪塑,顿时凉彻肌骨。他不敢大意,当即取下玉箫,伸手一拨将身前花丛分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跻身而入,步步为营向前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