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听她将自己喻为凡夫俗子,心中颇觉不快,想必是这身邋遢模样被人家瞧在眼中,便当自己真是个邋遢之人,正自郁悒,却听骆羽衫道:“韩公子切莫见怪,我说凡夫俗子并非指你。”
雁凌峰本也无心计较,笑道:“伯母多虑了,不知您让我捎带何物,还是尽快取出为好。”
骆羽衫恍然大悟,道:“我只顾着和你说这些闲话,却忘了要紧事,公子稍候。”快步朝东墙下的佛龛走去。那佛龛做工精致,格外醒目,当中供奉着一尊弥勒佛,形态酣然。骆羽衫伸手入内,取出了一本书册,书封简易却不失雅观,看得出是她亲手装订而成。
骆羽衫转身又来到一只木箱前面,俯身打开箱子,伸手取出一柄青铜宝剑。
古剑经风雨,剑未出匣,金声已弥漫开来。骆羽衫剑交左手,右手一拉剑柄,二尺余长的青铜剑身便被抽出木鞘。剑色古朴厚重,刃口也并不锋利,两寸余宽的剑身上刻着一粗一细两条竖纹,从剑柄直抵剑尖,简洁明快,并无装缀之物。
骆羽衫手腕一翻,露出剑柄上的三个小字,不过字迹古旧,雁凌峰一时分辨不出,只听她道:“这柄‘青心剑’是我二人定情之物,这本诗稿是分别之后我为他所写,我将它装订合辑,正是想有朝一日送给他看。”
她收剑还鞘,将剑平放在桌边,双手捧起诗稿,竟朝雁凌峰躬身一拜,道:“有劳公子了,我深居孤岛,不见外人,此事也只能拜托你了,务必成我多年心愿!”
雁凌峰怎敢受此大礼,却又不敢伸手搀扶,急忙作揖还礼,道:“伯母万万不可如此,雁凌峰愿效犬马之劳!”
骆羽衫起身说道:“多谢公子!我知道这并非易事,全劳你费心费力了!”
雁凌峰深知此话不假,他自认一诺千金,一旦答应下来,自然会竭尽全力,如此便又背上了一份包袱,却也不及多想,道:“伯母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为了念雪,我怎敢不尽心尽力!”
骆羽衫见他目光坚毅,再无顾虑,道:“念雪果真没有看错人。”
雁凌峰心神一荡,可欣喜之余顿生疑惑,道:“伯母为何不将诗稿和宝剑托付给念雪,让她转交许前辈岂不更为稳妥?”
骆羽衫眉头微蹙,道:“这两件东西万万不能让念雪见到!我……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对一个男子如此痴心,只会苦苦害了自己……”她话音哽咽,顿了片刻后说道:“我在念雪面前只说他的不好,让她以为这些年过去,我再也不惦念她爹爹。女子生来柔弱,我断然不想让她重蹈覆辙。”
雁凌峰见她声泪俱下,不禁感叹女人的心思当真细腻缜密,可念雪若谨遵母亲教诲,对他来说岂是一件好事。不过人家慈母之心,爱女情切,做法虽不乏偏激之处,却也无可厚非。
雁凌峰怔神思虑,却见骆羽衫的神情蓦然一变,即刻抓起桌案上的青心剑与诗稿,道:“快随我来!”话音未落,右手拉起雁凌峰衣角,快步向后舍走去,一边说道:“后堂中有处暗室,公子在里面藏好,切莫发出声响!宝剑和诗稿我便托付给你,过后我自会送你出岛!”
二人匆忙进了后舍,雁凌峰无心旁顾,随骆羽衫快步走到一张木床旁边。骆羽衫俯身用手扣在床板底部,她看似柔弱无力,但习武出身,手臂上劲力十足,那厚重的实木床板被她轻易抬起,一个锅底大小的空洞便出现在眼前。
骆羽衫道:“这暗道已被封堵,公子只能在里面藏身。家师武功极高,你千万不要发出声响,否则被她察觉,我也无能为力!”
雁凌峰不敢怠慢,答应一声,提气拔足,摸着黑跃身而下。这暗洞不深,他两只脚掌顷刻间踏在了地面上,但觉脚下柔软潮湿,再看头上,锅底大的洞口触手可及,俨然只有一个菜窖大小。
骆羽衫探头说道:“委屈公子了,我这就合上床板,你安心静候。”两只手掌轻轻一放,厚重的床板便将洞口覆盖得严丝合缝,帘帏落下,暗道里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雁凌峰置身黑暗中,不知屋外情形如何,难免心生忐忑,将那柄青铜宝剑紧紧握在掌中,屏住呼吸,静听变化。
须臾过后,果真听到一阵脚步声清脆有力,正是有人从那条小木桥上疾步走过;随即又听一阵犬吠声不期而至,却是渡水而来。
雁凌峰心弦蓦然一颤,方才在花海中已领教过那些恶犬的厉害,这些狗嗅觉灵敏,想必自己身上的味道它们早已记下。慌乱间,忽然想起脚下潮湿,一股浓郁的泥土气味扑鼻而来,他急中生智,将青铜剑放在脚下,诗稿放入怀中,腾出双手在地上猛地一抓。这土层潮湿且又松软,他两只手奋力一抓,竟抓起两斤多重的泥土,想也不想便抹在了身上。
如此边抓边抹,片刻过后,浑似一个泥人。泥土潮湿温热,粘在肌肤上并不觉得冰冷,他心绪舒缓,暗自得意,忽听洞外骆羽衫说道:“师父,念雪为何没随您同来?”
雁凌峰听了此话,心头一阵失落,一时忘了身处险地,竟默默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又听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说道:“羽衫,你把那人藏在了哪里?”
骆羽衫急道:“师父,他……他已经走了。”
“走了?你放走了外人?”
雁凌峰听她语生怒意,心中一阵战栗,暗想这位剑灵山掌教果真非同凡响,只闻其声便知是个厉害人物,怪不得凌剑通爱之情深,却畏之如虎。
骆羽衫一时语塞,暗洞之外除了恶犬低沉的示威声,其余人噤若寒蝉。雁凌峰一动不动,心跳声却清晰可闻,不知骆羽衫接下来如何回答。
稍许过后,骆羽衫这才说道:“师父,羽衫知错了。”
“你知错了?好,那就将他捉回来!”林秋水当机立断,一句话出口,气势沉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骆羽衫伏地跪倒,道:“师父,羽衫求您放他一条生路,他……”
“他怎样啊?听晴儿说,你认得那人,还是中原武人!”林秋水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声音便离雁凌峰又近了几步,“宫中不得有男子入内,擅进者杀无赦!我的话你竟当成儿戏,还帮外人开脱,师父算白疼你了!”
话已至此,气氛顿时凝重起来,雁凌峰良久听不到骆羽衫的回答,不禁忖思道:“骆伯母为了救我而殃及自身,我堂堂男子汉,事到临头怎能只顾自保!”他想到此处,左手便在地上摸起了青心剑。
骆羽衫依旧不答,林秋水心生怒意,道:“羽衫,你好不懂事!那就别怪为师了,于婆婆,放狗搜寻!”她一声令下,于婆婆应诺道:“遵命!”
雁凌峰心悬半空,听恶犬狂吠,想必那几只“花儿”“蕊儿”“叶儿”“瓣儿”又要扑面而来,方才置身于茫茫花海中,依旧逃不过它们灵敏的嗅觉,这时近在十步之内,又怎能侥幸蒙混过关!
但他心意已决,既知逃不过此劫,与其坐等凌辱,莫不如挺身而出。可话虽如此,他此刻伤痛无力,加之洞口的床板沉重厚实,若在平日,飞身一剑或可破关而出,不过今非昔比,这时气聚膻中,蓄力半晌,内息却时而充盈,时而散做一缕青烟,出手也无三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