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经过的黄昏里,只留下热闹的祭典之后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好不容易地从茫然的忘我之中醒过来,然后战战兢兢地靠近蹲在道口前的那个女人旁边。她的头还好好的与她的身体连接在一起,但是,她的脸上因为四处飞散的血,而有着红黑色的污渍。
“那个……咲谷小姐。”我小声地说。“刚才到底是……”
她不回答我,也不转头看我,只是满脸陶醉、目不转睛地看着半空中。我看看周围的情形,其他人的样子几乎都和她一样。
时间流动的速度比想像中的更快,高密度的黑暗包围了悚然伫立的我。那个变化让我完全无法好好地观察四周的情形,我只能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一边认真地摆动脖子。
当然了——
当然的,对,刚才发生的事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我果然得了慢性的精神压力症吗?突然的异常状况引发我的神经质……一定是这样的!对,当然是这样的。
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气息,像在寒冬的季节时一样,冻成了白色的烟雾。
整理书房的时候,发现了一张老照片,那张照片被放在橱子的抽屉里,夹在从前的一些文件与资料之中。
那是一张四乘三的黑白照片。
照片背面的四个角落上有浆糊的痕迹,这应该可以视为以前曾经黏贴在照片簿上的证据。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张照片的记忆非常模糊。
照片里有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子,应该就是我,所以说那是大约四十年前拍的。可是,我以前看过这张照片吗?
拍摄照片的人,是八年前过世的父亲吧!
父亲年轻时曾经梦想当摄影师,后来虽然不能如愿,却还是常常把玩照相机。在彩色照片成为照片主流前,他在自己的家里布置了暗房,自己冲洗底片、显像,那张照片一定是父亲在那个时期拍摄出来的东西。
因为是黑白照片,所以不清楚原始的颜色到底是什么。照片中的我穿着儿童雨衣与长筒雨鞋,手里还紧紧握着雨伞,独自站在画面的中央。地点是某一条河的河边,远处有一道架在河上、模模糊糊的桥。
是一张十分灰暗的照片。
恶劣的天气当然是造成画面灰暗的第一个理由,而站在那里的我的表情,也非常的阴沉,我的表情……看起来很悲伤,一副担心害怕的样子。
照片勾起了我的怀念之情,但在怀念之情中,还夹杂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无奈情绪。——不过,关于照片的记忆,我仍然觉得很模糊。从照片上的年龄看来,我不记得被拍的时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只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以前没有见过这张照片呢?
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后,我才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照片远景的桥下面,好像有着奇怪的人影。
人影很小,而且很模糊,所以看不清楚人影的姿态,但很像是把什么东西从桥上垂吊下去的样子。或许那只是照片上的污点吧?也有可能是光的恶作剧,很凑巧地把什么东西的影子拍进去了,也很像是底片上有瑕疵或灰尘所形成的影子。
如果是平常的我,才不会在意这张照片,但是不知为什么,此时我却很在意,总觉得静不下心……因此,我翻来覆去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
雨持续下了好几天。
因为是梅雨季节,所以也无可奈何,不过,雨竟然可以这样下个不停,让人不得不讶异大气层里竟然可以积蓄这么多的水气。
虽然为了健康而必须出门去散步,但遇到这样的天气,我也变得不想出门了。可是以写作为职业的人,搞不好就会因此陷入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听雨声的窘境,长久以后就会变得委靡不振了。不,不仅会委靡不振,好像还有莫名的不安和焦躁的情绪,不断地冒上心头。
今天也是从一早就开始下雨了。
打开带着湿气的报纸,一排雨伞整整齐齐地被印刷在天气预报栏的位置上——唉!不能给一个好天气吗?
“不能给个好天气吗?”
妻子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喃喃地说着,她吐出来的气息里也有湿气。
“下这么多雨会不好呢!已经下好几天了。”
“已经下两个星期以上了。”我看着墙壁上的月历说。“恐怕接近二十天了。”
“会不好呢!”
妻子仍旧看着窗外,反复说着相同的话。
“真是的!就不能给个好天气吗?……很不好呢!真的会不好呢!”
到底是什么事情“会不好”呢?我的心里浮出这样的疑问,不过这个疑问只在我的脑子里一闪即逝。
“对了”我把刚才在书房里发现的照片递给妻子看。“你觉得这是什么?”
妻子接过照片,看着照片,然后稍微歪着头,说:
“这是很久以前的照片吧!是爸爸拍的吗?”
“——我想是的。”
“这条河大概是黑鹭川吧。”
“——是吗?”
黑鹭川是位于市东地区的河,它是一条南北流向的一级河川,离我现在住的房子,步行的距离大约是二、三十分钟。
“你不觉得吗?”妻子把照片拿到眼前端详,说:“这座桥也……看,现在也还在,不是吗?在猫大路通的北侧,是一座半圆形的拱桥。”
“唔,听你这么一说……”
那是座行人专用的桥,现在也还在那一带。照片里桥的形状,确实好像是在画半圆形的弯曲形状,也就是所谓的“太鼓桥”。
“不过,照片上的你表情很郁闷呢!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完全不记得拍照时的情形了。不过,我比较在意的是在我后面桥下的奇怪人影,你看到了吗?”
“啊,真的有耶!”
妻子把照片放在桌子上,好像在俯视全体般,眯起眼睛看着。
“唔,怪怪的。好像是灵异照片。”
完全不相信“鬼神”或“超自然现象”的妻子,竟然会说出“灵异照片”这样的话,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因此我觉得她一定是在开玩笑。
“这张照片大概是四十年前拍的吧!说不定是……现在这个季节拍的。”妻子斜眼看着我的反应,一边说道:“搞不好是拍到‘那个’了。”
“‘那个’?”我不解地问。“什么呀?你说的‘那个’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你住在这个城市的时间比我还久呢!”
啊?这句话的意思和前面的话不是一样吗?我还是不懂。
“唔,那个……”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妻子的话,所以我移开了视线,妻子也不再说什么,仍旧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我伸出手,想拿起桌子上的照片,就在这个时候——
呜哇——世界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了,已经好几个月不曾有这么强烈的晕眩了。
我受不了地双手按着桌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接着是——
叽、叽咿咿……外面的雨声里夹杂着陌生的鸟啼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觉得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