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翌日的翌日,雨依旧是从早下到晚,我整天待在家里,一步也没有离开家门。接下来的翌日也是早上就开始下雨了。我心里想着:今天是连续下雨的第二十一天吧?可是今天下午有事情,我一定要外出了,因为我要去深泥丘医院。
前天和昨天也各发生一次晕眩的情况,严重的程度虽然不如三天前那么强烈,持续的时间也不像以前那么久,但是我觉得还是去医院,让医生了解一下我的状况比较好。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啦。”我要出门的时候,妻子对我说:“一直在下雨,任何人都会心里不舒服,连带也会觉得身体不舒服,你的问题一定也是这样。”
“是吗?”
“最近我也觉得不太舒服,就不能给个好天气吗?……这样真的会不好呢!”
“这个雨……会不好呢!”
“是呀!已经下了三个星期了,还在下……”
因赛德医院不明亮的候诊室里,两名病患小声交谈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其中一个和我年纪相当,另外一个应该比我年长几岁吧!两个人好像都是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
“……好像不认真考虑不行了。”
“是呀!真是该……”
“在为时已晚之前……”
“今天晚上或是明天就必须决定呢!”
“一定有很多人都是那么想的吧?”
“我们家的情况是老爷爷和小孩子的问题。”
“小孩子比较好讲话吧!”
“是呀!可是,那样有点对不起小孩。”
“说得也是呢!”
“我家的老爷爷近来脑子愈来愈不清楚了,看来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来传唤和我年龄相仿的妇人进诊疗室,她们的谈话便就此中断,剩下来的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妇人眼睛滴溜地转了转,环视着周围,发现我好像听到她们的对话后,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雨可真会下!”
石仓医生一开口就这么说。戴在左眼上的茶绿色眼罩今天好像特别痒似的,只见他频频搔动眼罩。
“雨一直下不停的话,情况会变得很糟糕吧!住在这边的人的情绪,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了呢!你也一样吧?
“嗯,是的。”
焦躁、不安……因为心中的感受一下子就被说中,所以我非常惊讶。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已经有四十年不曾下过这么长久的雨了。”
隔了四十年吗?
我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张照片——那张拍到奇怪影子的照片,也想起看到照片时的感觉。
“——怎么了?今天有什么事吗?”
“嗯,是这样的,我又晕眩了……”
听我说完三天前的症状后,石仓医生“唔唔唔”地点点头,然后说:
“唔,不用这么担心吧!”
医生很快地接着陈述自己的看法:
“我认为你的情况基本上和上次一样,也是因为压力而引起的自律神经问题——你努力让自己过规律性的生活了吗?”
“有,尽量让自己的作息正常了。”
“有适度的做运动了吗?”
“因为连续下雨的关系,所以最近连散步也没有……”
“还在抽烟吗?”
“是……因为戒不掉。”
“我明白了。”
医生又一边抓抓眼罩、一边说:
“下这样的雨,谁也没有办法吧?我开给你和上次相同的药,先吃两、三天看看,如果症状没有改变,还是一样的话,就再安排一次详细的检查吧!”
“麻烦医生了。”
石仓医生把检查的结果写进病历表后,再次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你的工作很忙吗?”他问。
“是,托福,一直都有工作在忙。”
“我常常看到你的名字,但是最近几乎找不出看小说的时间,所以……”
“啊,没有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我认为你做的是一种压力很大的工作,如果把健康问题摆在第一位的话,最好能够暂时停止写作的工作。”
不用医生说我也知道,而且还常常想要结束现在这种压力沉重的工作。可是,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允许我说收手就收手。
大概是发现到我一脸为难的表情,医生露出温和的笑容,说:“没关系,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就不好了。或许雨停了以后,你这次的症状就会自动好转。”
“雨停了就会好吗?”
听医生的口气,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那个……医生。”
换我提出问题了。
“为什么一直下雨会不好呢?最近老是听到‘一直下雨的话,会不好呢!’这样的话。”
医生听到我的问题,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说:
“这一带如果下雨下太久的话,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那么说。”
“到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水灾呀!”医生理所当然地回答我。
“从以前的平安时代开始,这个地区就一再遭受到水灾之苦。黑鹭川曾经泛滥成灾,山手的山谷附近也发生过土石流的灾难,每次发生灾难时,都有人因此丧失生命——你,不知道这种情形吗?”
“啊,唔?”我心虚了,便模棱两可地回应着:“不是的,那个,是……”
“所幸这半个世纪以来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大的水灾。不过,这次连续下了二十天以上的雨,一般人难免都会想起以前发生过的灾难,因而产生了恐惧的心理。大约有四十年不曾下过这么久的雨了,霪雨不止,潜藏在内心的不安与焦躁,就会一直膨胀起来,因此……”
我更加烦恼起来了。
医生所说的本地历史,我怎么都不知道呢?而且,在不知道那些历史的情况下,我的情况却真的如医生说的那样,因为下个不停的雨声,让心里的不安与焦躁就愈来愈膨胀。为什么会这样呢?
“土地的记忆会渗透到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内心里。”
好像看透我心里的想法似的,石仓医生如此说了。
“至于会渗透到什么样的程度,那就因人而异了。”
当我向石仓医生道完谢,正要站起来的时候,那个叫咲谷的年轻女护士正好走进诊疗室。
她带着爽朗的笑容对我点点头,然后走到医生的身边,低声向医生报告道:
“四一五号的小林先生刚刚过世了。”
医生脸上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回答了“噢”之后,问道:
“他的家人呢?”
“马上就会去通知他的家人。”
“小林家是这附近的老居民了。”
“是的,我想他们一定会了解的。”
“昨天去世的那两个人怎么处理了?”
“他们两个人的家人终于能够理解,也已经同意过几天后再把遗体送回去的处理方式了。”
“那样就好。”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要解剖遗体吗?是某个大学医院要把病人的遗体,拿来当作解剖实习课的教材吗?或许是这类的事情。
“那么,请好好照顾自己了。”
医生对我说,然后好像在清喉咙般,轻轻咳了两声,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该出去了,所以我连忙站起来——
“还有多少具……可能的话……从别的……调度……”
“床单和绳子的……”
“如果不够的话,看看可以从哪里……”
“无论如何……明天晚上以前……”
在关上诊疗室的门,走出诊疗室之前,我断断续续地听到医生和护士的这些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