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辉抽回思绪,想着眼下的处境,已成骑虎之势,只是不知道省城会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吗?听说省城的楼儿高又高,能有几百米高,乖乖,村里最高的楼就是村长家的五层小洋楼,去县城也才看到几十米高的十层楼,那是县里最好的宾馆,这几百米的高楼是什么概念呀,刘文辉想都不敢想。
李二叔给自己介绍个活计,说是去省城某个表侄的工地做小工,一天也能有150块收入,工地还包吃包住,他表侄是工地的工头,手底下管着一帮小工。虽说收入不错吧,但是其实刘文辉内心是抗拒的,他总觉得去工地做小工算哪门子本事呀,没甚出息,不过往回一想,自己也没啥拿得出的本事和看家手艺,左思右想,也只能去工地做个小工先。
山路不好走,车子来回颠簸,刘文辉的屁股也遭了罪,弄得他坐立不安,加之前日被老娘用鸡毛掸子狠狠地抽了几下,今早起来一看,都淤青了,老娘确实也动了真怒,不然不会对亲儿子下如此重手。刘文辉想到此处,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走出大山,居然是为了躲这档子事,世事无常,今儿轮到他刘文辉了。
就在刘文辉还在怔怔出神的时候,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整车旅客猝不及防地向前倾,许多熟睡的旅客脸都贴到前座的后靠背上了,不过好在这段路不算凶险,无人受伤。司机显然受了不小惊吓,等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个小老头在前面拦路,似乎要上车。这火就忽的窜上来了,猛按喇叭,摇开车窗,冲着老头大喊:“你不怕死,我们还要命,半路拦车,我还以为遇到鬼了呢,你个老不死的……”
车里也开了锅,乘客纷纷探出窗外去,各种谩骂、咒骂、责备、骂娘声就传出来了。
“死老头子找死啊!”
“你赶着去见阎王啊!”
“哎呀,我刚刚化的妆,又花了,老头你赔得起嘛?”
“司机我水洒了,你得赔我,完了,你问老头拿钱就是。”
……
刘文辉没有去骂,他没那心思,自己还顾不过来呢,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老头会在这里拦车,就算打算乘车,也是应该去前面的汽车站搭乘呀,这里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他打哪里冒出来的?
老头显然没有理会众人的叫骂声,拄着一根拐棍儿,慢慢悠悠向车子靠过来。到了车门前,用拐棍捅捅车门,示意自己要上车,让司机开门。嘴里还哼哼唧唧,不知道念叨什么玩意儿。
“嘿,我这小暴脾气。”司机离开驾驶座,挥着拳头就要去开门,看架势,是要揍那老头一顿,前排一上了岁数的大爷眼看不对劲,赶紧拉住司机,规劝他:“算了,大伙儿也没受伤,车子也没损害,老头看样子比我岁数还大,你就当积个德,捎他一程,算了。”司机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是老人蛮横的态度,叫自己忍不住。
“好嘛,大爷,我卖你个人情,今儿,我做回好人,不跟他计较。”司机把好人和计较两个字特意拖长拉高,显得自己是有理的一面,老头则是不占理儿的一面,自己也有台阶下。
司机打开车门,老头慢慢悠悠,一步一脚就这么上来了,司机也没打算问他拿车费,他笃定这个老头子就是来蹭霸王车的。老头没理睬司机,倒是看了一眼前排的大爷,对他点点头,小声说道:“你救了全车的人。”很是奇怪,这句话只有大爷自己一个人听到,讲完这句话,老头就径直往后排去了。大爷也是奇怪,老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救了全车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这真是个怪老头哩。
老头瞄了一圈车厢,看到刘文辉那里还有个空位,就走了过去,刘文辉本来坐在外侧,看老人家走了过来,挪了挪,把外侧的座位让给老头。老头似乎很是受用,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然后开始闭目养神,好似老僧入定了一般,纹丝不动。刘文辉对着奇怪老头颇有兴趣,仔细瞧去,只见老头满头皆白,连眉毛胡须,甚至是眼睫毛都是白的,刘文辉纳闷,这老头该不会是有白化病吧。但是看皮肤却无白化病的斑点,而且脸上全无皱纹,精神矍铄,眉宇间慈祥安定,与之前拦路上车时的蛮横霸道相去甚远。耳垂硕大,在村子里,老人们叫这个是菩萨相,有福气呢。奇怪的是老头眉心有一颗红痣,像是用朱砂点似的,在满目皆白的映衬下,格外扎眼,红痣本就少见,如此正中心位子和色如朱砂的痣刘文辉见也没见过。
刘文辉暗自嘀咕,这老头保养得算是不错,问他讨个秘法,回去告诉爹娘,说不定也能得长寿呢。
“怎么,想知道我如何保养的,开口问便是了。”
老头忽然开口,把刘文辉吓了一跳,他以为老头已经在眯瞪了,哪里会晓得老头竟然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可是刚才他也没看自己一眼呀,这出门撞见鬼了。
刘文辉有点怯了,虽然村里都喊自己诨名“刘大胆”,连看寡妇洗澡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但是对于鬼神之说,他还是有点怵的。小时候,听隔壁婆婆讲过小鬼阎王的故事,把他吓得愣是几天不敢出门,窝在被窝里,被小伙伴们好一阵嘲笑。
“你是人是鬼,我可没啥值钱东西,兜里还有一千多块,那是我的路费,我家里也没啥人,不值得你这样……”
刘文辉唧唧歪歪讲了一大通,自己也觉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这还没咋的,自己倒是把底儿掏个干净,哪有这样缺心眼的苦主哟。小偷强盗遇到了,该笑死,祖坟上冒青烟咯。
“你这娃娃倒也心直口快,你若怕我是鬼,可大声呼喊,你看车上有人应你不?”
老头语气不温不火,不徐不缓,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但字字如巨石砸在刘文辉心里,又如利刃錾在刘文辉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刘文辉朝车厢呼救几句,发现根本无人应他,车上其他人似乎根本听不到自己刚刚的呼喊和自己与老头的对话,自己伸手碰了碰前座女孩的键盘,发现如泥牛入海一般,自己接触得似乎不是实质物体,而是虚无的一层薄膜而已。到了这里,刘文辉巨骇,自己真是大白天出门碰到鬼了,一种绝望的恐惧感从内心升出来,慢慢笼罩全身,刘文辉只能在心中默念:观音菩萨太上老君如来佛祖孙悟空耶稣宙斯智慧女神光明女神,快快保佑我。刘文辉把知道的神祗都一口气儿说了出来,嘿,还是中西合璧的呢。
老头再也忍不住了,使劲地给了刘文辉一个脑瓜崩儿,刘文辉吃痛捂着头,大喊:“你不要过来,前天才去庙里烧香,主持说我阳气冲天,神鬼辟易,你若伤我,定叫你魂飞魄散。”瞧这刘文辉能的,把玄幻小说里的词都用上了,显然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老头也不忍再逗他,还有正事,他双目一眺,收了神通。车子里又和往常一样,嘈杂并伴着呼噜、嗑瓜子儿、吐痰的声音。刘文辉慢慢睁开眼睛,又能听到车里其他人的声音了,而且似乎回到了现实世界,他不信,使劲掐了一把大腿,嘶,真疼,他还是不信,就拍了拍前面女孩的肩旁,女孩回过头来,啐了刘文辉一脸,狠狠地瞪了刘文辉一眼:“死流氓,臭不要脸,还敢摸我,再碰姑奶奶一下,我把你猪蹄子都剁了。”
刘文辉赶紧抽回手去,赶忙赔不是,说是不小心碰到之类云云,那姑娘见刘文辉讨饶,也不再计较,冷哼一声,就转过身去,不再做声。好厉害的姑娘,比村里的小媳妇俏寡妇可是难说话多了,她们见自己,哪个不是笑意盈盈,除了蔡寡妇,刘文辉哪里受过姑娘们这般脸色。
“你没听说过魔术嘛,大惊小怪,乡野村夫,见识这般低。”
“喂,谁是乡野村夫呐,瞧不起谁啊,电视里经常放魔术,看你也就是入个门而已。”
当听到老头叫自己乡野村夫,刘文辉自然不悦,于是出口反唇相讥,嘲笑老头的手法低劣。刘文辉心想:原来这是魔术呀,平时里见电视里放空手变个玫瑰、鸽子,最多就是大变活人,没想到老头还有这一手,虽然嘴上说老头才是入了门,心里确实佩服的。原来是个魔术师,不过这岁数也是忒大了点,谋生不易啊。
刘文辉肉眼凡胎,这哪是什么魔术呀!
老头对于刘文辉的讥讽不甚在意,轻蔑道:“昨晚被你家人教训的时候,你这般‘豪气’去哪里啦?”
又是一惊,老头怎么知道昨晚的事情,莫非他还会算命,这老头还有什么不会的。刘文辉顿觉晦气,自己本就是狼狈出行,没想到半路还碰上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老头,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倒是对自己的近况了如指掌,一个荒诞不羁的想法从自己的心头冒出来。
这老头该不是个老玻璃吧!
“无需胡思乱想,看你脸上未退的清淤就能猜到一二,我与你不消多说,我想和你做笔买卖,包你不会吃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