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艰难地扶起二房,然后,跟二房说了心意。
二房心下明白,原来道长诚心成全,那么自然不甚欢喜了。自己的孩儿终于还是有救了,那么也不负自己多年来的一番苦心了,二房心下那颗不安和愧疚之心也稍稍平复了些,对那个苦命的孩儿也总算是一种交代了。
“那么,就请夫人前头带路吧,我且去看看。”
“大恩不言谢,道长请跟我来吧。”
二房清退了底下的人,急忙领道人来到内房,一路上她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了。得知道长答应愿意为自己孩儿瞧病,自己是打心眼里由衷感谢。十数年堵在心里的那颗磐石终于疏通开来了。
“淼儿,原谅娘吧,下辈子娘亲加倍偿你,可好。”
一番心语,道出了一个为人母的别样心情。
“尊长,你需告诉我实言,我孩子可还有救?”
二房提不起信心呢,他熟知,自己那孩儿自打一降生,就没离开过那床榻半步,身体孱弱已极。只靠药石维持,眼下,已经是吃不进任何药水汤方了,二房原是做了最坏打算。但现在,遇得仙人,自然心意再起,怎么,也要试一试。
“夫人,我还未对令公子详加诊断,实在难以下结论呐。你可稍等片刻,我待诊脉仔细后,自当奉告。”
“奴家唐突了,尊长莫怪。”
二房领着道长来到了平淼所居住的那个屋子,推门进去,就是一股子的极重的药味,扑鼻而来,甚是呕心。二房不得不掩鼻进去,道士则是一脸无妨,径直走到房内。他先是落座,观了四周的家具布置和气象风水,然后,踱至窗前,打开窗户,一缕艳阳照进屋里,这屋子才有了半点生气。
“你们权且退下,尊长要给少爷诊治,全到外面守候。”
“是。”
众人都退出去了,房内只留下二房和道长两人,二房瞧那道士,面色凝重,似乎遇到了难事,心里再度一沉。
“这屋子煞气甚重,看来少主病得有一段日子了吧。”
“道长金口,孩子已经病了快十五载了,痛煞我心了,可一直无法诊治,妾身想尽法子也是无奈,所以烦请道长出手,救他一救。”
“夫人莫急,老道这就为少主看看。”
道人稳稳落座,却不是贴近平淼,而且坐在了房中左侧的书案之旁。而且大袖一挥,拂尘掸起,只见那拂尘的须子迅速生长,很快触及到了平淼的手腕处。道人再把那拂尘轻轻往边上一掷,那拂尘牢牢地插进了墙体。
然后,道士缓步踱来,手轻轻地触在拂尘的须子上,以确定平淼的脉象和情况。
二房看的目瞪口呆的,她见过医病的不少,可是这样医病的还是头遭见识到。二房不禁对道人的手段佩服起来,纵观清水镇之内,绝难找出第二人来。这下,她对平淼的病情倒是乐观起来,道人很是有本事。
“尊长好本事。”二房不由得一声称赞,出自真心。
在看那道士,轻捋美须,面色沉稳,表情自然。手贴近那须子,很是平稳,看来,真是找到行家了。
过了片刻,道士轻笑几声,收了功法。
然后步至中堂,坐下不语。
“道长,可有眉目。”
二房急切,忙上前询问。
道人不语。
再过一伙,二房再问:“尊长,可是看出些什么来了,你无需瞒我,但说无妨,我撑得住。”
道士好像就是要等二房这句话呢,缓缓起身,一个稽首,面色照旧沉稳,没有丝毫的心惊表现:“夫人言重,我道人倒是惭愧。怪我道行太低,不能全部救得令少主,但是,夫人信我,只要按照我法,细心调理,少主康复有望,这事毋容置疑的。”
“所言当真!”
二房喜极,这当真是个好消息了,这个消息,自己是等了多少年了,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熬过去了。
孩儿,你可算是有救了。二房心里将满天神佛一一拜过,这个是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儿的解救最无声的表现。
“那,道长所言,治疗之法,所指是……”
道长从怀中掏出了一些乌黑药丸,递给二房,言道:“这是少主的保命药丸,固本培元,养精益血,乃是我之珍藏。夫人还请收好,再按我所开药方,每日喂服,自然可保性命。只是少主病体久矣,需过五年,才能全部恢复,夫人还得有这个耐心呀。”
二房眼里已经闪出泪花了,她别无所言,直颤颤巍巍道:“还请再受妾身一拜,道长大恩……”
言毕,就要下跪,道人见怕了,赶紧上前扶住,这妇人倒是奇怪,今儿,跪了两次了。
二房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时候真的,这么多年的心事一朝得解,她反倒不信了。看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啊,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淼儿能康健如常,这便是上天对自己的最大的眷顾了。二房不觉得冤,反之有愧,疏于照顾成了她莫大的一块心病。
苍天庇佑,两块心病齐齐祛除,这……这,二房已经不知从何说起了。只且一点她是清楚的,眼前这道人替自己剔除了两大块心病,恩比天高,德比天高。二房知他是方外之人,对俗世一套不屑,可适才一跪确是出自真心,绝无半点虚情,此心可鉴。
二房再次梗咽,喃喃道:“尊长,您这叫我如何开口言……”
道长逍遥一世,随意惯了,本就是瞧不上这些俗礼,若她还行大礼那自己还真没有招了。“那夫人便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我心里明白便可。”
二房也翘楚道长的心意,也不作为难了,拭去泪痕,换了一副开心的腔调:“即然道长为我达成了最后的心愿,那么就烦请将我另一块心病一并除去吧!”
二房等不及了,早日让刘文辉脱逃这个樊篱,或许是他的宿命所然。自己于姊姊,也是顺水推船,形式而已。
“夫人所指,老道明白,只是……”道人脸上青筋跳动,似有不便之处。
“妾身就是想请尊长,快快带着凡儿远遁,越早越好!道长先于姊姊相诺,后应承于我,怎可反悔?”二房疑他有变,慌张起来。
“老道绝无此意,只是贵公子跟我,必定是涉穷山恶水,宿破庙烂观,食无定餐,着无好衣,夫人可舍得么?”
“没有什么舍不得,道长自便便是。”
老道微微捋了捋仙须,眼睛眯成一条缝,强作思量。过了一伙,仿佛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道:“既然夫人都舍得了,那么在下自然无二话,贫道自然竭力为之,好生照料。”
“多谢尊长,那速去凡儿的房间,找他去,也好速速上路。”
“不急,我先回前堂,你把小子引来,老道自然应验。”道长心知肚明,他知道夫人是怕自己懊悔,所以才这么急切。他也知道这妇人心中多年的苦累,也适时给她释放了,那么,就把这幅挑子撂倒自己的肩上吧。或许,自己真与这小子命中注定有此一缘,老道看破天意,早料定有此事。
老道自打亲自抱得这个新生生命那一刻便有一种感觉,这个娃不一般,于自己的缘分不一般呐。所以,道人才会在刘王氏耳边许下诺言,这不止是对一个妇人临终的一个交代,也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自己一身本事也要有个传人,而目前这个婴孩似乎正合适。而为什么不当时就收入自己的门下,老道有自己的思考和谋略。倘若那时就提出收徒的事情,不仅他们的生生父母会极力反对,而且时机、人时都不成熟。关键是那娃还缺少必要的磨练和岁月的炙烤锤炼,以上诸要素都不符老道的想象,所以老道才会十年之后再来。
那么,一切都听凭天意吧,老道呵呵一笑,心里洞亮。
“请道长前往厅堂小坐,奴家携凡儿随即就来。”
老道缓缓前行,步履沉重,往前堂的方向走去。二房快步奔向刘文辉所居的那个屋子,很快看到了平日伺候的顺姨,便问:“顺姨,凡少爷可在。”
“回夫人,在屋里呢,我去叫他。”
“好了,你先退下吧,我和少爷有些事情要谈。”
顺姨识相地退下去了,做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有些事情还是明白些好的,顺姨年高,但绝还没有到耳聋眼花的地步呢。
二房推开房门,见凡儿正在屋中玩耍,要是搁在一般的大户人家,凡儿这个年岁是要聘请一名有名的侍讲先师的,而且童养媳而是要紧的事情了。可是这些事情,二房都不上心,她知道这片天是留不住他的,他有更高的天等着他去闯呢。
眼下,片刻间,便要别离,二房嘴上舍得,心里难舍得很。
“凡儿……”
这一声叫出的是多少无奈呀,这只有二房心里明白,十年的光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心血岂止十年呼?
“二娘,您来了,凡儿给您见礼了。”
小子立马抛开手里的玩物,直扑到二房的怀里,甚是贴人。难怪二房会心疼了,这样的孩子,谁见者不喜欢呢。不要说旁人,便是道长这样的人物,也是见了一面,便在心里有了盘算了,这可是这孩子造化哩。
“凡儿,二娘与你商量一件事情,你且听了。”
“二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凡儿听着呢。”
“有一位道人,他是你我的大恩人,你不能在待在为娘的身旁了。你须得跟着那位先师,去闯另一番的天地去,而那道人也是于你生母说明的,你可愿意?”
刘文辉年小,什么都还是一知半解的,一听到要离开二房,心里就是老大不愿意。上前扯住了二房的衣衫,哭丧道:“可是凡儿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二娘大可骂凡儿,打凡儿也是可以。只是不要赶凡儿走呀,凡儿离不开二娘,离不开的。”
刘文辉边讲边哭,惹得二房也是泪流满面,止住了还是留下了。他还小,什么都不明白,可自己不小呀,不能由得他的心意。这全是为他好,不是为别的,孩儿,不要怪二娘心狠呀,这全是为得你好。
“再哭,再哭二娘便永世不理财凡儿了,听二娘的话,自行去前堂,跟着一位老爷爷,他就是那位先师了,他自会照料你的。”
“二娘……”
“哇——哇”,刘文辉大声哭出,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疼爱自己的二娘会这般对自己了,这是为什么呢?
他不解,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有了无奈,难道这个院子里再也无人爱自己了?
“快走吧。”
二娘推搡了刘文辉一下,手里却是攥紧了,里面渗出汗来,心里别样纠结。
“娘呀——”
除去了一个“二”字,心情和意义却是两重天了。
二房知道自己不能亲自去送刘文辉的,这样只会把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极端,可不是二房。刘王氏,甚至道长所乐见的。
二房在极力克制着,克制着自己想要出去一看刘文辉,哪怕是那么一眼也好了。眼看自己亲自照料、仔细呵护了十年之久的孩子就要自己展翅高飞,冲出牢笼了,二房的心情似乎没有原先预料的那样开心呢,反倒是言不明的悲伤和泪流。二房一向心慈,一只鸟儿、鱼儿受伤了,她也会悲伤好一阵呢。可能是源于女人特有的心性吧,还是她早就看穿了这人世间的人情冷暖看的透彻了吧。人情比纸片薄,这句话她是知道,眼下自己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人,独撑门面,貌似坚强,可谁又知道这里面的尖酸?
凡儿自然比不得猫儿、鸟儿,那可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呐,心头肉,自己失了男人,家里人再也没有比这孩儿更让二房心急得了。
也好,凡儿这孩子知道疼人,完全随她亲娘的性子,一个劲地哄着自己开心。说句实言,要不是有刘文辉这个新年支撑着二房坚持下去,这些年岁,二房怕这真不能撑下去了。
“别了,凡儿。”
“别了,我的小乖乖……”
“别了,姊姊……”
一句三别,道尽眼前这伏在地上妇人心中所想,她哪里还有半点刘家当家的威仪?其实这才是她本面目呢,一个女人终是要寻个依靠的,可二房错了,她选错了地儿,连人也看走眼了。
这怨不得她,只能怨刘正伪装得忒好,害的两个女人连接上当。
这边再瞧刘文辉,他哭哭啼啼地慢慢悠悠向厅堂走去,他实在是不明白呀,为什么自己的二娘会这般待自己?
莫非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导致二娘反感,引来责难?可这小子,哪里知道二房心里所想,这全是为了他好,也是二房的一番苦心。可他现时年纪太小,自然不明白二娘的深意和所思所虑,他那颗幼小的心灵可是深受击打呢。刘文辉自小就依赖二房,从来没有离开半步,一来是二房的确看的紧,二则刘文辉也离不开二房,这是依存的关系。
刘文辉生母早逝,刘文辉以至于连一面都没有看见,这是他最最遗憾莫奈的事情,几次三番出现在梦境里的那个妇人真是自己的母亲吗在?刘文辉怀疑,他把这些将给顺姥姥(顺姨)听,顺姨拉开眉目,语重心长地对刘正说:凡儿,听老奴的,别去想了,那是你母亲无假,可是你要知道二娘对你的好呀,早日长大成人,好生报答她才是。
这一句话说到刘文辉的心坎里去了,那一阵他吃饭特猛,一顿吃两碗,他是这样考虑的。饭食得多,身子自会长得快,那么就可以照顾二娘了。倘若这一切都不发生,或许刘文辉真会是个孝顺的孩儿和成为刘家的家长,可是出来这档子事,就意味着刘文辉不一样的人生境遇就要拉开序幕了。这完全得益于一个舍己的慈母,一个善良的二母,再加上一个奇怪的老道,这促成了“蜕变”的因果。
离厅堂还是二十步了。
小刘文辉是以步数计路的,他早就算过了,从自己那屋到厅堂正堂是需要走一百五十一步的,可是时间一长,这步数也减少。到现在,只要区区八十步了,刘文辉没有想通这事为什么,他哪里知道,年岁一长,人也拔高不少,步子频度扩大,步数自然骤减。
去?还是返回去找二房。
小刘文辉也在纠结着呢,可怜这孩儿了,小小年纪就要思索这么复杂的因果逻辑,这着实是为难他了。
“可是,二娘不喜欢我回去,看她那样子……”
小人心里登时下了狠心,去了厅堂,往那个方向迈出了小小的步子,可是这步子很是坚定、决绝,不似一个小孩的步伐呀。
而坐在厅堂上吃茶的道人,耳朵比贼都要敏,他早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了。他心里盘算着,这绝不似一个成人的步履,小而厚实,且坚定稳固,由此得询,这孩儿肯定是个好苗子了。道人心里大喜,看来,自己做了一辈子浑事,这事算是没有做错,好娃,真是好娃呀!
道人喜出望外,立马站起身来,急急地奔向门外,去一睹那少年的风采。实话说来,道人沉郁多年,好些日子没有这么开心了。他心里一直有桩心事,就是自己一身修行是否有个传人,眼下可好了,衣钵得传,大喜!
好个小哥!
道人虽说早就应该知道他的样貌、气质、身材,都是上上之选,但是甫一得见,还是在心中窃喜不已。虽说,早在十年之前见过此子,但是十年过后,他身上已经“翻天覆地”。再也不是那婴孩了,褪去了稚气,隐隐有些英气发出。
道人也算半推半就,这事实在是天意,天意岂可违?
小儿身高已过自己腰间,满脸英气不说,步伐矫健稳重,有一股天然之气。老道闻得、见得,自然喜欢,心里已将刘文辉视为嫡传弟子,当下欢喜得不行。
“凡儿,还不见过尊长。”
二房来得及时,几乎和刘文辉同时赶到,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稍作整理,露出笑容。道长看来,真是不忍,这种强扭做作的笑,委实太过难堪,如此,不笑也罢。看来,刘家娘子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只是形势所逼,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的。老道心里了然,对于这样一位义气的奇女子,他还有什么可说。待大房之子,视如己出,已是不易,还要为他考虑这般、那般,生怕出了差池,这样的二娘哪去寻?
刘文辉没了生母,有此二娘,也不怨了,那是造化!
刘文辉见那道尊,样子不算老,约莫五旬上下,只是一髯白须,徐徐飘动,甚是奇怪。爹爹与他差了几岁,但是还是一抹黑须,他为何长出白胡子了?有些面生,但是小刘文辉直觉中似乎哪里见过,并不陌生。
刘文辉依二房之言,跪地叩拜,小声道:“尊长在上,小儿见礼。”
嗯,礼数周全,符合道门风范,却有道缘。老道满心欢喜,忙不迭接过刘文辉,拂尘掸出,柄尖抵住刘文辉,使他不能跪下了。
“好了,小小年纪,这些就免了吧。”
二娘欠欠身子,道:“代凡儿谢过道尊了。”
道士稽首还礼,同时将刘文辉妥妥当当地挡回到了二房的身边。二房也不怕外人在场,俯下身子去,抚着刘文辉的脸蛋,温柔细语:“凡儿,这就是二娘所说的道长,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二房本不想来的,因为这会加重刘文辉对她的依恋,对拜师不利。可是二房千忍万忍,还是没能忍住,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在自己身边十数年的孩子,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吗?人心肉长,而且女子对亲情看的更重,很难轻易割舍得了的。
刘文辉有点知道二娘的心意了,他虽不知二娘的真是目的,但他只知一点——二娘不会加害自己,自己也不能有负二娘。她说什么,自己唯有照办,才能使她顺心。自己这些年来多赖她照顾,刘文辉心里早就视若亲娘一般,只是碍于世俗之礼,才违心叫她“二娘”的,才不是自己的真心哩。
再说,那道人与生俱来一副和蔼模样,也不是个坏人,瞧着比亲爹爹还要好呢。刘文辉心里也有了打算了,既然二娘要自己离家,那也好。他知晓二娘的委屈,既要料理家事,看护羸弱的哥哥,还要兼顾自己,实在太累。小刘文辉亦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自己这般一走梦也好为二娘省心。
“那老道就此拜别了。”
道士知道二房的心思,这时间一久,只怕小孩不肯走了,而且,二房也再生情愫,这就糟了。
时间还是到了,二房再又千般不舍,也只得放刘文辉走,一切是她做主,一切也由不得她。
“道长,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备好了素宴,你和凡儿用过了再走吧。”
二房心里还是想再拖一拖,多瞧一眼也是好的。
道长知她心意,不能在这般下去,这样反而误事。索性来个了断,也免去了后顾之忧。道长一把将刘文辉搂起,举过头顶。
二房和众人见此情景,均是大惊,二房更是花容失色,仆人想要上前救主,被二房拦住,她也知道长不会伤及凡儿。
“多谢夫人,未免事端,老道携这个娃娃先走一步了,拂了夫人美意,还请见谅。”那道士身手敏捷,把刘文辉举至头顶处,再一松手,接住,夹至两腋。而后爽朗大笑,清袖挥出,刘府大门洞开,老道抢先一步,脚跟微微点地,身子猛地一倾,劲风上浮,老道和刘文辉像一支脱弦的箭,就那么直射出去了。
就是一口气的功夫,老道和刘文辉皆消失在众人的眼前,众人只当是做了白日梦,还是清醒呢。纷纷揉揉眼睛,再细细看,少主没了,道士的影子也没了。
这是哪门子的事情?
一个胆大的下人,嘴快,无遮拦,急道:“夫人,这二少爷,还有那道人?”
“他们都走了,都走了。”
二房看清楚了那阵风,她的心肝和着这阵风,就是这样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自己的。她是不会忘了今时今日的场景了,永远都不会,她哪里知道,这挥泪一别,竟是永诀。往后,二房至死,再未瞧见刘文辉一眼,弥留之际,口中仍念念不忘的只有两人。巧哩,都是姓平,一曰刘正,再一就是刘文辉,这爷俩,让她操了一辈子心。二房一生的心血,全部花在这俩男子的身上了,换来的确实孤独终老,徒唤奈何?
便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还是有这样的不平之事,可见,正道二字,是苍白无力的,全属无稽之谈。
刘文辉也许不知,这就是最后一眼,真真正正的最后一眼了。也全亏了二房的眼界和胆识,倘若没有她这样的“铁石心肠”,或许一辈子也就窝在这个平静的小镇里了。哪里还有后来之事,哪里还有这三界的纷纷扰扰、潮起潮落?多年之后,刘文辉再来,外面的三界已经沧海桑田,而故园也是今非昔比。踏至亲上坟前,祭起一袅青烟,排上三两贡品。与墓前,与逝者畅谈,还是像小时,叫“二娘”,虽然早就习惯了在心里换做娘。可是他知道,她还是喜欢听“二娘”的称谓,叫了那么多年,到了任何一个世界,她都会不习惯的。
那时的他,早已不是先前满口黄牙一总角,而是顶天立地一汉子了。可惜,他看不见先人的音容笑貌了,听不见二娘的莺莺细语了。他甚至还能记起一件半件儿时趣事,二娘教诲自己的时候,总是轻声伴耳,她怕惊了自己。
她总是那么心细,对自己却粗枝得很。
刘文辉想着想着,就趴在坟前,双眼微闭,他悠忽间再次听见二娘的哄睡儿歌,半刻,轻声鼾起,他入睡了。
照理,那时的他,已不会睡着了,待看时,只留得几袅散不去的青烟,环绕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