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枫和庄娉婷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惊骇程度,他们两人在一个时辰中接连遇到剑道之最高境界的展示,这是多少江湖剑侠的梦想啊,他们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了,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刘文辉将剑轻轻掷出,剑准确无误地飞进了庄娉婷的剑鞘里,手法之精准亦是世间少有。
“记住,此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些回去,念在老鬼的面子上,我会放你们一马。只是下次再见,可没怎么好的运气了!”
刘文辉身影渐渐远去,声音却依旧清晰可辨,而且还是那般扰人心智。
只留下两个目瞪口呆之人。
两个人还真是在那柳树林愣了半天,好一伙才反应过来,两人觉得再跟上去也无意了,再说,还能跟的上吗?
两人携手回了客栈,当然还是飞檐走壁了,他们习惯了,虽然他们不是贼。
回到房中,两人真是郁闷了好一阵,他们还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案子呢。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江湖豪侠,他们谁没办过。他们一个冷静沉着,一个聪明大胆,两人相得益彰,号称是巡捕界的金童玉女。
“咋办呢?”庄娉婷全没了注意了。
“此事甚为棘手,一个是上头催的要案,一个是数一数二的绝顶好手,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走进了死胡同了!”李霖枫也是无奈,这种事情他亦是头回碰见啊。
“要不,修书一封,请示上头!”庄娉婷说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李霖枫稍一思忖,随即道:“不可,一来上头会怀疑我们的办事能力,坏了我们的名声;二来此人来路不明,你我需打探清楚,再做布置。”
“只有如此了!”
“即便这样,前路怕是不好走啊。”李霖枫愁容满面,像是吃了根苦瓜似的。
“此事太过窝囊了。”庄娉婷一拳打在茶桌上,奇怪的是茶桌没有粉碎!
刘文辉急急地脱掉白衫,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家的方向狂奔,他知道家中的妻子马上要发飙,而且有件更为紧要的事情要与之商量。
刘文辉前脚刚到家门口,后手就接住了一个破罐子,他想又来这招?哪里知道又一个罐子又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到刘文辉的脑门上,刘文辉也觉得太过无稽了,自己先前还以一派宗师的身份教令后辈呢,而现在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给打了。
“死货,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给老娘滚,该哪凉快哪凉待去,省的老娘心烦。”
“娘子息怒,相公我有下情禀告啊!”刘文辉有苦说不出。
“不要给老娘打马虎眼,休得蒙混过关,少给我来这套啊!”巧娘很是不满,刘文辉总是不把自己的话当真。
刘文辉真是心急如焚,这边都火烧屁股,她还在那里置哪门子闷气,刘文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你还来硬的了,长胆了啊!”巧娘越来越奇怪,刘文辉对自己出来都是百依百顺的,从不拂自己的意思。今天不但误了时辰,而且还使强了。
“巧儿,莫要耍性子了,我有要事与你商量。”刘文辉坐了下来,倒了杯茶,猛喝了几口,想是渴极了。
“什么……你叫我什么?”巧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听见了天音。
“我叫你巧儿啊,怎么了?”刘文辉很是奇怪,今儿,怎么每个人都怪怪的,中了邪是怎么的。
巧娘也倚椅而坐,面含微笑,露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神态来,此时的巧娘哪还有先前泼妇的样子啊。
“你可知道多长时间没叫奴家巧儿了,奴家左等右等,花开花谢,却依旧等不着你的真言啊!”刘文辉妻面露桃红,略带羞涩。
“我怎么没觉着啊,好了不要提这些俗事,我有件要事要与你商量。你可不要乱喊乱叫,张牙舞爪的,我受不了你那套啊。”
“说吧,奴家听着你呢。”巧娘的兴致来了。
“六扇门的人来了。”
巧娘面色一沉,心里也像被人狠揪了一把,最不想的事情还是扑面而来了。
“来就来吧,我等了这么多年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来了两个人,我有能力应付,我只怕你出事。你要不去别处躲躲,不要为此事烦心了。”刘文辉宽慰巧娘,其实他自己也没十足的把握,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半路杀出一大批人来,自己诚然武功高绝,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十三年前,你就为了护住我们爷俩,而舍弃了一切,包括你的家人。你以为能护我一世一生吗,怕是不能吧?”
巧娘语气哀伤,没理由地想起伤心往事来了,眼前的情景回溯到十三年前那个可怖的夜晚,一个平常而又不平常的夜晚。父亲携自己在那条再熟悉不过的柳树林小道上狂奔,雨后的道路本来就不好走,加之爷俩行色匆匆,只有疲于奔命的份。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破庙,两人急急进庙去了。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干瘪的馍馍来,用更加苍老的声音道:
“幺儿,给馍馍,快些吃了!”老人那双比馍馍干瘪的手将馍馍递了过来。
“爹爹吃,爹爹吃,幺儿不饿,幺儿饱着呢!”那银铃般的声音在此地显得那么突兀、那么不可闻。
老人流泪了,伤心地流泪了,自己这是何苦呢,自己这是为了什么,一向以侠义自诩,到头来却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护不周全。他狠呐、悔呐,可是老天不会为他降下一粒后悔药来,就是有,就凭他现在这落魄样,也轮他不着啊。
“爹爹给幺儿吃的,你吃吧。”
那小女孩拿过馍馍,她是真饿了,咽了咽唾沫星子,还是没舍得吃下去。又递还给了她爹爹——那个老人。
“好了,馍馍也不要吃了,出来受死吧!”
声音不带半点情意,有的只是冷漠,就像这悲凉的情景一样。老人闻言,手一松,馍馍滑落下来,在地上又打了几个滚。
“你终于来了。”
“没想到吧,想当年在江湖叱诧风云、盗遍天下无敌手的神盗——白苣先生,可想过有今日?”
“废什么话,动手吧。”老人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了,还真有点毅然决然意味。
“没什么遗言吗?”那声音已经开始擦拭他那把嗜血无数的剑了,他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没有,对于我之毕生追求我始终无憾,但求你能放过这娃,她才二八年华,正是人生开始之际。”
“上头下的是格杀令,一个活口不许留,你让我怎么放过她?”
“哈——哈——哈”老人仰天长笑,双手勉强支撑起身,那女孩子紧紧地搀扶着老人,老人抚着女孩稚嫩的面庞,心中泛起点滴涟漪,自己亏欠她和她娘的太多、太多了。
“幺儿,怕死吗?”老人的嗓音已经开始发颤了,也有些哽咽。此时有谁能明白他的心境呢,怕老天也不能吧。
“幺儿不怕,只要和爹爹在一起,幺儿什么都不怕!”女孩略显幼稚的脸上有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让人看着心酸,此刻的她还不知道下刻的命呢。
“好娃。”老人一把将女孩揽了过来,紧紧地抱着她,真想一辈子不撒手,可奈何时光不等人啊。
“不是你们该温情的时候,纳命来吧。”剑终于出鞘了,光彩四射,好一把青铜剑,只是戾气重了些。
“此剑名曰‘正气’,现今已有三百六十一人喋血于斯,但凡大奸大恶都难逃此剑之制裁。而你将是第三百六十二人。”
“废话就不要再说了,老子听得厌烦了,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中人,哪个不是满口仁义道德。”
“也好,你毕竟也是一代枭雄,给你个痛快。”男子一掂步,直逼老人,剑已在手,生死只是转瞬间的事情。
老人纹丝不动,他此刻也不想动,也没法动。
剑离他愈来愈进,老人心却蓦得平静下来,死对他已经不所谓了,他看开了,也想通了,早晚有那么一刀的。
一丈、半丈,更近了……
就在那剑直指老人咽喉之际,男子感觉身后有一股微弱的力道正在拽着他,他回头一望,居然是那个小女孩,她死死地拉扯着男子的裤管,像是一剂膏药贴住男子,他哪里知道自己会被眼前这个女孩黏住了一生一世,他更不知道她会改变自己、也改变了自己对这个世间的看法。
“不许杀我爹爹,你这个坏人。”女孩拾起地上的一捧烂泥,狠狠地砸向那男子。
“啪”的一声,男子的脸开了花。
奇怪的是男子居然丝毫不生气,他看着女孩有神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淡淡的气息,正如这个阶段的女孩子一样。唯有一点不同的是,那就是眼中流露出来的仇恨,那股子仇恨的眼神早把男子杀了千百回了。
没有丝毫情感地流淌,不带半点哀求的意思,眼中只有仇恨的小火苗在燃烧。烧沸了男子的心,更灼伤了他那颗真真正正的良心。
他握手的剑有些松动了,心更是颤抖的厉害,他的精神在窒息,神智在溃散。他有种冲动,一种想要安抚那女孩的冲动,他要让那女孩愤怒的小火苗完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对生活、对这人世间的款款深情。
“还犹豫什么,天下第二剑还有犹豫的时候?”老人一心求死,想以言语相激,以求速死。
老人的话还真刺激了那男子,他转过身去,看见老人全无光泽、空洞洞的眼瞳,透出的是对这人生的淡漠与不屑。男子大呼不好,这死老头要自刎了。
果不其然,老人头往前一送,脖子吻住了剑端,只是开出了红艳艳的花来,溅了老人一身、溅了那男子一身、在女孩的脸上也溅了一处。
“幺儿她娘,等着急了吧,终于来见你了,只是我们的女儿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老人庞大、略显瘦削的身体瘫软了下去,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虽然曾经是一块好泥巴。
“爹爹。”女孩一路狂奔,差点四肢并用了,死的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怎能不悲痛、不慌乱。
“爹——爹。”女孩的叫声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打在那男子的脸上,他心中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道:是你杀了他,杀了这个女孩唯一的亲人,你是凶手,你是这个女孩的罪人。
男子的头痛欲裂,脑海中一直有一种声音,一种偿命的声音。“我不是凶手,我是捕头,我……是……公门中人,我怎么会。”
男子彻底癫狂起来,将手中的剑抛了出来,此时的他亦非常人了,那个女孩的目光、两人临死前的冷笑、那若有若无的怪声。男子的心与肉体剥离的痛楚,他此刻才知道;杀人后的妄想与无奈,他今时才知晓。
男人的痴叫、女孩的恸哭、老人弥留的声音像是一锅搅混的粥,只是那是一锅滴了血的粥。
女孩拿起刚才男子掉落的那把剑,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劲,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怎么大的气力啊。她的目光和那把剑一样犀利,她迈着细细的步子,她只有一个目标——杀死眼前这个仇人,为刚刚死去的父亲报仇。
男子还是在那里有点疯狂地像跳舞,还是真的疯了。女孩走的近了,手起刀落,将男子的脚刺伤了。
男人流血了,不是很多。血腥的味道刺激了女孩,也激的男子的神智回返,他的头不似先前那样疼了,他渐渐清醒过来。女孩的神经被刺激的不行,她开始疯狂起来,她对着男子那条流血的大腿,猛地咬了下去,活像一只极端狂躁的母狗。
男子吃痛,却咬牙忍者,这是自己欠她的,就让她的咬来的更猛烈些吧。自己的负罪感也好少些,良心也不会那么痛,良心上的伤痛远远比肉体上的强猛何止百倍。
女孩还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了,男子死活不踢开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这不太阳公公都看不下去了,默默地隐身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