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莼微惊,下意识地看向桓棠,却见她饶有兴趣地别过花枝,离那灯火通明的华楼更近、让那声音传得更清晰。
灯光暖艳,有妇人绵软的声音传来,微微沉淀了丝责备:“珂儿!不可对长公主无礼!”
谢以珂却变本加厉,笑声悲凉讥讽:“都死了十年了,你还那么怕她……怕她也就罢了,一个乡野丫头,你又怕什么呢?还要我去向她道歉?凭什么?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谁爱低声下气地贴冷脸儿谁去,我谢以珂不去!”
“珂儿!”
这一声叫的肝肠欲断,随之携来几声咳嗽,桓棠“唔”了一声,意味不明,“郁夫人得了很重的病么?”
以莼愣了半息,随即反应了过来,温声答道:“夫人生五姐和三哥时落下了病根,此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大强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把五姐交给白姨娘抚养的,谁知……”
谁知,谢以珂长大后却对生母生疏至此。
她没有说完,桓棠却明白,也不追问,只看着眼前华灯摇曳的高楼出神。
青琐丹墀,朱檐碧瓦,这座楼半隐在深沉夜色里,倒好似一座悬浮于空中的虚无羽阁。
楼前是一片湖,湖中蔓植菱荇,湖上阑干曲折。夜风席卷,送来不知何处的西府海棠抽枝发叶的清香,轻撩二人裙角。
“父亲,还真是疼惜她呢。”她叹息道,借着灯光的勾勒,她有幸看清这座屋阁的建制,它已完全超出了王府规格,俨然是按照宫殿建制所营造。如此恢弘的宫殿,原主的父亲竟将它赐给了一个小妾居住。
似是看出她所想,以莼轻轻地与她解释:“四姐姐有所不知,此处是摇光殿,昔年长公主以镇国之尊下降,伯父建棠花台与摇光殿接迎凤驾。长公主离府后,郁夫人便搬了进来,莼儿听说,昭仪娘娘便是在摇光殿降生的呢。”
鸠占鹊巢么?
桓棠秀眉微颦,却闻“砰”的一声摔门声,谢以珂气冲冲地从殿中跑了出来,丫鬟仆妇急促的叫喊声、脚步声接踵而至,郁夫人若游丝无力的叹息夹在嘈杂里越发轻不可闻:“罢了罢了。既然她铁了心要与县主相争,我就去替她求了昭仪,请太后做主吧。”
相争?
谢以珂与她有什么可相争的?
桓棠百思不得其解。
谢以莼却似乎知道些什么,微微红了脸,略有些尴尬。她轻轻道:“四姐姐,咱们,咱们要不回去吧。”
“不,我们去拜见郁夫人。”桓棠道。
迎面却撞上一人,掌灯在前的冰弦被才从若迷宫委曲的栏杆里跑出来的谢以珂一撞,手里灯笼飞入湖面,倏地在水面燃烧起来。桓棠等都唬了一跳,却见谢以珂扬手一巴掌扇在冰弦的脸上,杏眼圆瞪:“长没长眼睛啊?”
“五小姐……奴婢知错!”冰弦慌忙跪下道。桓棠施施然走上来,温声道:“这是怎么了?”
见是桓棠,谢以珂心底压抑的火气终于抑制不住,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冰弦冷笑道:“原来是你啊,好狗不挡道,既然挡了道,那便挨打吧!”说着,扬手又打。
以莼粉面一变,眼中闪过一抹怯色。桓棠上前一步拦住她高举的手,放柔语气道:“奴婢犯了错,骂几句也就得了。五妹妹何必与下人置气儿?”
她雪肘纤细,力道却半分不弱,谢以珂挣脱不得,看着她横眉而笑:“这会儿却又没人,四姐姐又演给谁看呢。我又不是教训你的丫鬟,你管得着么?”
“五妹妹此言差矣。”她笑意清浅温柔,“你已经打过她了,眼下与她纠缠不放,这不是自降身份么?”
以莼也轻轻地劝道:“是啊……五姐姐,我代冰弦向你赔罪……”
“谢以莼这里没你什么事!”谢以珂眸光陡然转厉,一声怒喝打断她,“我教训的是我们淮安王府的人,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谢以莼眸光陡然一黯。
她的大丫鬟,原来还与她不相干么?
也是,自己到底是寄人篱下……
袍袖下双手握拳攥得死紧,她心中寂如死灰,轻轻说道:“是,莼儿僭越了。”
桓棠脸色微变。
她放开面露得意的谢以珂,语气微微严厉:“什么相干不相干的,六妹妹不是谢家血脉?不是王府之人?五妹这话可是有些伤人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又拿六妹妹撒什么气儿呢?”
以珂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脸上冷笑如春花绽放。
“好一个冤有头债有主。”她冷哼一声,突然逼近一步,眸中倏地透出森冷,“谢棠,你以为我不敢么?”
“五妹妹敢不敢,我已经看见了。”桓棠平静迎着她,话音温静如玉。
以珂没料到她会再度提起凝血草之事,耳根透过一抹薄红,夺声辩解道:“那凝血草并非我主意。我谢以珂敢作敢为,做过的事定会承认!”
“妹妹误会了。”桓棠微笑道,一双带着冰火之色的乌黑眸子清冷如雪。
“今日之事早有定夺,我也相信只是个误会,绝非妹妹所为。你我本是姐妹,初次见面便闹得这么不愉快,这是姐姐的不是。希望日后,你我姊妹能好好相处。”
“少在那假惺惺的!”以珂恨声道,还要再言,身后丫鬟们的追赶已近在咫尺,她没好气地瞪了桓棠一眼,飞也似地离去了。
以莼长舒一口气,忙扶了冰弦起来。桓棠面色凝重,叹息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四姐姐哪里话。”以莼勉强一笑,看着冰弦眸光幽幽地道,“原就是我的丫鬟不争气,撞了五姐姐,惹了她不高兴……”
说话间摇光殿的丫鬟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见是她们,面上都有些慌神。毕竟,方才摇光殿里五小姐的声音那么大,也不知被这位听去了没……
大丫鬟锦绣先反应了过来,陪笑着道:“这位就是四小姐吧?夫人听说您要来,已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