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涟觉得自己心中火气直冒。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不正常,或者说,
在多少年前,在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并没有像自己的师兄师姐们曾经经历过的那样,感受到浑身不适欲仙欲死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
自己是不正常的。
看着人类的尸体的时候,不但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还有种的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快感。
就好像自己天生是要杀人的一样。
这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这真是——这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自己究竟应该怎么看待自己?兄长又会怎么看?他不知道,当然不知道。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孩子,无法明确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有着本能的厌恶。
厌恶着自己,厌恶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懦弱,自己的无助,厌恶者自己的一切。
但当时势到来之时,自己却不得不去承担一份沉重的责任。
“排兵布阵?你在我面前说排兵布阵?”
苏涟这怒气中带着讽刺的话语,几乎让枚殚瞬间就要确认他是兵临策的人。
兵临策,九州七文苑之一,乃是以兵家为主体的大势力。根据地在中原新郑附近,内部具体情况成迷。每年培养了数不清的军事人才,向九州天下各国输送。其一大特点便是,一旦在兵临策完成了一切学业,得到了毕业认证,除了一些所有人都要遵守的保密协议以外,他对于自己的学生们的发展方向从来都不加以限制。愿意去哪个国家那个地区为什么人服务,甚至要是有那个兴趣自己找个地方研究造反也好,那都是毕业生们自己的事情,兵临策一向不管。这一点与牢牢控制着鲁国的曲阜学院、通过把持要职来干涉齐国事务的稷下学宫有着不吝于天壤之别。
因为没有确定的证据,所以枚殚并没有就这么认定,而仅仅是调高了这种可能性在自己心中占据的百分点。
枚殚仅仅是保持着一贯的笑容,想了想,认为自己需要表现一些实力,或者明确地讲,他想抓住两人之间的主动权,所以需要示威,
“我其实在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全身上下从那个方面来看都是不折不扣的武人,却皮安排你会使用属于文人的神秘手段,哇,真是神奇,尤其神奇的是,你的手段居然不止一个。”
他笑着摇了摇扇子,
“我虽然对你后来都干了些什么时不甚了解,但一开始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却很清楚。虽然枚殚型人体雷达并不具备偷听的功能,但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我需要确定你的实力究竟怎么样,所以其实暗中观察了一会,正因为你的神勇表现才觉得并不需要帮你续一秒,所以我才会自己行动的啦——”
他这算是一点点礼貌性的解释,
“一开始你把坐着的战车的马交给无关群众,那一位立刻就中了招。唔,我想想,全身的武元被限制禁锢,思想虽然自由但行动不听指挥——应该说,我判断那是他无法违背你的指令,而且没有一切反抗的手段了。就在他……从你手中接过了马缰绳之后。我想想,你给他的是,是你的左骖的缰绳吧?”
左骖,驾车三马中左边的马。后用四马,亦指四马中左边的马。《仪礼·觐礼》:“使者降,以左驂出。”郑玄注:“左驂设在西者,其餘三马侯氏之士遂以出授使者之从者于外。”
“我记得你当时说的词是,俘虏?左骖家俘虏,我仔细想了想。啊毕竟我脑子不好用……不对!毕竟我是天才嘛,这个问题我很快联想到了出处。嗯……是哪里呢——哦,崤之战是吧。”
春秋中期,秦在穆公即位后,国势日盛,已有图霸中原之意。但东出道路被晋所阻。周襄王二十四年秦穆公得知郑、晋两国国君新丧,不听大臣蹇叔等劝阻,执意要越过晋境偷袭郑国。晋襄公为维护霸业,决心打击秦国。为不惊动秦军,准备待其回师时,设伏于崤山(xiao二声)险地而围歼之。十二月,秦派孟明视等率军出袭郑国,次年春顺利通过崤山隘道,越过晋军南境,抵达滑,恰与赴周贩牛的郑国商人弦高相遇。机警的弦高断定秦军必是袭郑,即一面冒充郑国使者犒劳秦军,一面派人回国报警。孟明视以为郑国有备,不敢再进,遂还师。
晋国侦知,命先轸率军秘密赶至崤山,并联络当地姜戎埋伏于隘道两侧。秦军重返崤山,因去时未通敌情,疏于戒备。晋军见秦军已全部进入伏击地域,立即封锁峡谷两头,突然发起猛攻。晋襄公身著丧服督战,将士个个奋勇杀敌。秦军身陷隘道,进退不能,惊恐大乱,全部被歼。
漂亮的伏击战,漂亮的围歼战。三万秦军几乎无一生还。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虽然战事结束了但故事并没有结束。
率领秦军的秦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将被晋军擒获。
再后来,晋襄公在继母文嬴的劝说下放走了三帅,不久,被大将先轸当面骂了一通之后,又后悔了。遂派阳处父去追捕。阳处父急急追到黄河东岸,见秦国三帅刚刚坐上渡船,阳处父知一时寻不到船只,于是心生一计,他故意解下自己所乘的左骖之马,假托是晋襄公要送给孟明视的礼物,让三帅上岸接受。孟明视有心提防,他立于船头拜谢,并不上岸受礼,阳处父的虚饵计落空。
好了,故事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那么关键点,当然不是前面关于崤之战的那一大段,那是背景介绍,历史知识普及。关键点在阳处父那里。
坐车,解下左骖之马,接受礼物,俘虏。
重复历史即可获得报酬。
他重复了这一段历史,那位小管事接受了这一份礼物,他没有逃掉,而是被抓了回去,成为了俘虏。既然是俘虏,那么武元被禁,身不由己自然也正常的,题中应有之意。
“紧接着是吴钩,那两把凭空出现的吴钩,当时你喊的是,吴鸿,扈稽,我说的没错吧?”
吴鸿,扈稽,
这既是钩的名字,也是人的名字。
所谓“吴钩”,意思是指刀刃为曲线形的吴国刀。这种刀刃呈曲线状的曲刀,相传为是春秋时代由吴王阖闾下令制造的。因其锋利无比,所以留下这个美称。
《吴越春秋阖闾内传》:“阖闾既宝莫邪,复命于国中作金钩,令曰:‘能为善钩者赏之百金。’吴作钩者甚众,而有人贪王之重赏也,杀其二子,以血衅金,遂成二钩,献于阖闾,诣宫门而求赏。王曰:‘为钩者众,而子独求赏,何以异于众夫子之钩乎?’作钩者曰:‘吾之作钩也,贪而杀二子衅成二钩。’王乃举众钩以示之:‘何者是也?’王钩甚多,形体相类,不知其所在。于是钩师向钩而呼二子之名:‘吴鸿、扈稽,我在于此,王不知汝之神也。’声绝于口,两钩俱飞著父之胸。吴王大惊,曰:‘嗟乎!寡人诚负于子。’乃赏百金,遂服而不离身。”
也就是说,吴王阖闾命全国上下进献吴钩,一位铸剑者杀掉了他的两个儿子,祭炼了吴鸿、扈稽两柄神兵,但却被混入普通吴钩中。于是,他大喊两位儿子名字,吴鸿、扈稽两钩自动飞出,贴到了他的胸膛前。
一个美妙的故事。
苏涟没有说话。
他那冷峻的态度影响到了枚殚,摇着折扇的青年稍微收敛了笑容,等待着苏涟的反应。
“………………你也只是这样啊。”
“什么?”
苏涟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想到了……不,应该是感到了。
感受到了翻涌着的情感。
他本来局对枚殚感官不佳,到了这个时候,枚殚那仿若游刃有余的态度更加让他不爽。他尚且冷静,自然腿短的出枚殚说这些是想干什么。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更加不爽。
这是枚殚失误的地方,他以为苏涟会像自己一样时刻保持冷静,或者即使是有着情绪也不会影响行动。但他很明显判断错误了。
在理智的作用下,苏涟并不很想和枚殚真的闹翻。但在感情的作用下,他又看这样的枚殚很不顺眼。
仅仅是巧合,或者说天命,亦或是明明白白的说,无巧不成书,
苏涟决定,先不管那些事情。就好像小情绪上来了一样,他想见到这个人生气时的样子,想看到这个人失去冷静是什么样子。
他以惊人的天赋与可怕的冷静,将见面以来枚殚的种种表现在心中快速回忆,然后抓住他唯一一次动过明确的认真感的那一幕。
“作为创作者,不应该对于自己笔下的人物报以过多偏见。也就是说,如果耽美文的主角是A和B,那么A和B是耽美类人,那是他们的选择与人生,和作者本人的观感并没有关系。”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唯一一次的认真样子。
所以他哼哼冷笑。
“你也只是这样。我记得,你之前也提到过,自己是作者这样的话吧。哈,听你之前的语调,你也是所谓的创造者吧?小说?画册?还是说是这些年逐渐兴起的游戏盒?你也只有这种程度吧。”
枚殚笑笑,似乎并不介意,但微微挑起了眉毛。
苏涟的话紧接着,“你这没感情的东西!心里一片空白吧!对于你创造出的人物,一点感情都没有吧!既没有热情也没有感情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将热门要素一股脑的加进去!哈!将它们作为无谓的商品肆意摆弄,我仿佛已经看到那样的东西了!”
枚殚没有搭话。
苏涟倨傲的看着他。
沉默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枚殚才笑呵呵——却没有一丝笑意的开口,
“哎呀真是稀奇,我大概有很多年没有生气过了呢,是九年还是十年的,简直就像是一场奇特的义务教育,呵,哈哈,没想到,没想到,居然会被你引出了火气,真是,真是惊讶。人生就是这样呢,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出来走走果然是有好处的——苏涟,这是你的真名吧?你大概是不屑于用假名的。苏涟,我记住你了,我记住你了啊。啊哈,果然,面对面的交谈和文魄通神上的留言,区别还是很大的。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一切评论家的屁话,但看起来面对面被根本没看过自己作品的人喷,果然让人生气——或许我是在作品里投入了感情吧,毕竟没有感情的作品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废纸。啊哈,没错啊,少年,我记住你了,你作为一个人,到此刻才真正的被枚殚记住了啊——”
对此,苏涟自然而然的给出回应:
“我管你。”
异常嫌弃的语气。
“你当然不用管我,请将以上的话当做自言自语,我喜欢自言自语。那么,要打一架吗?我再次重申,我是一点想和你争斗的心思都没有的。我追求的是合理性,与你打起来是无论怎么看都亏本的买卖。我也不是战斗狂,并没有和别人切磋的欲望。事实上一直以来我从来都没有因为切磋啊对决啊什么的兴奋过,只觉得那种行为真是智障的不得了。不过,虽然我是和平主义者,却不代表就怕了正面刚这种行为。如果你坚持要打的话,虽然和可惜,但我应该是跑不过你的,既然跑不过,就只好应战了。那么苏涟小哥,做决定吧,你真的要和我打?你真的要和我打吗?”
“那么你呢?因为看到四有宫的情形,正义感爆棚想要追查凶手。因为途中看到了这时间随处可见的惨象而正义感爆棚来进攻牛头山,因为杀的很痛快很兴奋所以平推了它。现在又要因为正义感爆发而要来与我为敌吗?哦!鼓掌鼓掌!欢呼欢呼!我面前的是谁啊?哇哦!是正义的伙伴啊!为了正义做什么自然都是对的!完全不用去考虑那些效率啊发现啊这些无聊的东西嘛!哇哦!救世主苏涟大人!下本书的名字就叫这个好了!”
他语气带着那种自然而然的嘲讽,却仿佛天然便是如此。仪表堂堂人模狗样的枚殚说着这样冷嘲热讽的话语,仿佛才是十分正常的情景,与其相比,那装疯卖傻吵吵闹闹的行为实在是表演痕迹过于浓厚,是十分明显的把别人当傻瓜的举动。
但下一刻,他的话紧接着就变为了怒吼:
“我艹你妈了个〇!这就是你的正义!啊!正义!正义哦!顺着心情顺着感觉就去肆意妄为!想到一处就是一出!想到了就去做?中途就改变了主意?屁!你这样只会把一切都搞糟!越搞越糟!越来越糟!哈!也是,你又何必在意呢?你是正义的伙伴嘛,如果天下太平,又怎么能体现出你的价值?打了小的引来老的,打了老的引来更狠的,就这样一步一步教个天下大乱才是最吼的是伐?至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在你的成长史上会收到多少牵连,会死多少人受多少苦,那自然不在阁下的考虑之中。哈?是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