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魄通神。
是近十年来逐渐发展起来的交流网络。
随着势力的发展与世界的探明,以往那种驿站与信使传书的方式,对于很多横跨数个国家的交流,就实在跟不上去了。
于是顺应时代的发展,人们研究出了这样一个东西,便是文魄通神。使用的是人们的文元——与覆文加佑的特殊道具联合运用。与以往常用的文人特用手段,诸如飞雁传书、鱼吞尺素等,文魄通神拥有着超乎过往所有形式通讯的便捷性。
其特征是,使用特制的文房四宝,在纸上书写想要传达的内容,便会在关联好的另一张特制宣纸上,将内容显示出来。
文魄通神是以九州遍布的灵脉作为传输工具的,所以在灵脉通畅的大都市之间,几乎可以做到即时通讯。而灵脉越微弱,越处于分支地带,则会有程度越严重的延迟现象。同样的,如果一时间写的字越多,越难以辨认,穿打过去的文字也越浓意出现扭曲的偏差。这是将内容化为特殊的元力波动进行传达的过程中很容易发生的现象。据研究,一般来说将一段话控制在一百三十字以内,一寸左右的宋体字最为合适。
文魄通神尚没有大范围的普及。其关键问题之一就在于,必须是销量十万以上的畅销书小说家才能够使用,似乎是要得到小说家英魂的承认才行,亲戚好友的投机取巧则不能算数。而问题之二则是,想使用文魄通神交流,则必须使用秦淮特供的文房四宝,而这种笔墨纸砚又都贵的要命,一张纸少说要一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在普通地方节约一点的活个半年。而如果为了充分利用而在写字的时候用蝇头小楷(确实会有人这么干),那么又会影响传达信息的稳定性,将“我爱你”变成“找受偄”之类的。
但,换句话来说,只要你是畅销作家,还足够有钱,那么文魄通神将成为你与千里之外的好友们交流的不二选择。而且经过这些年的实践,人们还发现这种东西有时会让人上瘾。已经出现了好几个沉迷通神然后破产的小说家了。
亦或许只是他们不够有钱?
枚殚不无恶意的想着。
他坐在一辆马车里。
到大城镇之后,掏钱买的。
马车在行驶的途中,不论道路修整的再怎么好,也无法避免颤动与上下起伏,所以枚殚买的是有着覆文加佑的稳定马车。所谓覆文加佑,就是将诗词文赋以特殊字体的形式绘制成花纹,而这些加载了文元力量的花纹则可以在特定的排列组合下保持一定的稳定性,发挥出原本需要文人的祭祀与封佑才能够做到的特殊效果。这东西原本是从西方的卢恩符文那种东西得到的灵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各个大匠的不传之秘。傲天大人时期处死了十余个不肯将独门密纹公布的大匠,又专门组织了研究相关问题的部门,覆文加佑这门技术才有了推广开来的苗头。到如今也在哦阿姨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了。只要有钱,就能够享受到绝大部分的服务。
只要有钱。
所以这辆花费了枚殚八百两银子的马车,有着内外双嵌的结构,即使外面抖着要把顶棚掀飞,车内的空间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的颠簸。
八百两银子,可以在二线都市买一套三进的宅子,还附带十几个仆人,却同样知之一套覆文加佑的马车,要是在长安还不一定能买下一间茅厕。
驾车的是雇来的车夫,不出意外会一直雇他到东海滨,枚殚坐在车里,为了防止有可能的消息泄露,他只在纸上写字,而不出声。
这不是那种空间宽敞可以躺两三个人的车,所以枚殚只是坐着。而能够正常写字,则是因为车内的设计,侧壁上有着可以放下来作为书案的“伏案”,窗下设置着伏案一放下开口便会打开的、装有墨汁的“墨口”,墨口旁侧的狭长暗格则可以放置几支兔毫竹笔,这一切自然都是考虑到文人的舒适度而考虑的设计。在九州这样一个文人兴盛的地方,会将一切以文人为优先而考虑,不但是商家的促销考虑,更是们的一个思考习惯。事实上,如果不是经历了傲天大人时期对于武人的重用,如果不是为了对抗文人的文元而武人们代代以心血钻研出武元,那么从宋时开始的对于武人的轻视,恐怕延续至今的同时还要更严重一些。
文人可以讨论政治,可以探讨思想,可以对先贤们的理论提出质疑名曰不落窠臼,但如果那个武人敢这么做,那迎接他的一定是文人们的冷嘲热讽。毕竟文人们有着屹立九州的七文苑,就算是国家也难以抗衡,武人有什么?那星罗棋布的武馆?自己不打起来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着什么呢?
习惯性的舔了舔笔尖,让一点点墨汁沾染到自己的舌尖上,枚殚便组织语言边落笔。
“情况就这样。过段日子要是有一个东瀛武士拿着我的介绍信过去,你好好招待一下吧。既然他是从东瀛来的,肯定已经打探过曲阜和稷下的消息,要怎么拉拢也好仍给别人也好,你们自己决定。”
等待了一会。
洁白的之上,在枚殚歇息的文字下方的空白处,渐渐浮现出属于另一个人的娟秀笔迹,
“好。”
“给点热情的回应。”
“浪费。”
“好吧,还有苏涟,我对于他的身份还是很怀疑,你听过吗?”
“没有,只能说大概是兵临策。大家都把自己的继承人们当宝贝似的藏起来,就连知道名字的也只有曲阜的迟子璋和稷下的池心雨,别人我也不知道。”
“那帮我注意一下吧。”
“好。”
“毋名的事情不用管,也不用告诉老大他们。”
“那牛头山的剩下的人?你让他们怎么样了?”
“没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吧。以武玫的能耐是留不住毋名的。那个剑士应该真的会去蛮族那边,是好是坏还不知道,静观其变也是趣味。至于牛头山的人,应该会重头发展吧。”
“不会就地解散?”
“我没说吗?他是黑冰台的人。”
“谁?”
“武玫。”
这是枚殚在牛头山发现的趣事。
黑冰台,是大秦有名的密探组织。作为密探,“有名”似乎是失职的表现,但这一点唯独对黑冰台不成立。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身边有谁是黑冰台的人。
他们会有着明确的身份,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带上个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就好像审知今那样,当了二十年的捕头,娶妻生子,常人无异。黑冰台的密探之间会有联系,却不会有关系。他们互不帮助,互相独立。按照设定的身份正常的行事,与常人的不同,也仅仅在需要向皇室提供消息,时刻以无人能比的忠心为皇室考虑,然后,在任何时间收到皇室的命令都会照做——这三点而已。
他们不知道枚殚认识黑冰台的暗号——所以枚殚在牛头山武玫的密室里,发现了暗文。虽然没有重要的内容,却确定了审知今的身份。
这让枚殚想通了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关联,无论是动机还是缘由,都有了合适的解释。
就连那个忠心耿耿的乌鸦都不知道自己主人的身份。
只有同为黑冰台的暗子,才会互相知道。
“好吧。”
换了一页,
一两银子没了。
“大霁儿的事你有想法吗?”
对面,枚殚在杂学院的线人,林清瑶,在等待了一会,枚殚没有继续写字之后,给出了新的内容,
“喂?”
“啊,我在翻以前的记录。毕竟已经忘了嘛!”
“吐槽很废纸。”
所以我不会吐槽——在表示这个意思。
翻到了以前的通话记录。
以林清瑶的联络为起点。
“大霁儿跑了。”
“大霁儿?”
“和小霁儿区分。”
“啊。”
“你说‘啊’,也就是你确实知道。”
“是,毕竟我是她认定的主人啦。她做了什么?”
“她第二人格发作,溜到图书馆里,偷了空间传送卷轴跑出去了。杜薇想要拦她,被砍断四肢挖出心脏,如果不是她的话就死定了。”
“小薇没事【划掉】嗯,是她的风格。”
“杜薇说,要不是顾忌着图书馆里有着很多珍贵的孤本,她就能放手把那里都炸了,这样大霁儿就跑不了了。”
“别闹,她会在乎这个?肯定是里面有她爸妈的手迹,不然就算有十个藏书阁也炸飞了。”
“说得对。”
“大霁儿——大概是我走了之后,小霁儿想我想的厉害,然后大霁儿就出来了吧。你们没好好陪着她吗?”
“谁知道,你又没说过。她倒是有一段日子想弄什么女仆小课堂,我们轮流陪她玩了几次也就散了。她是这么脆弱的人吗?”
“作为女仆,要是主人没问题她就没问题。”
“哦——这么说,她大概是察觉到院长他们对你的顾虑了。”
“差不多。”
“你也是!干什么啊!越活越不像个人!”
“要是老大他们一开始肯把我向另一个方向培养,而不是觉得奇货可居,我也不会这样,你们也一样的。”
那时候停滞了很长时间,体现着对面的无言以对。
七文苑的老一辈们都有一种很奇怪的心态。他们一边围着战争做准备,却又一边不希望战争发生。局势越紧张的时候,他们就会越加做一些会让剑拔弩张的氛围挥之不去的动作,又以同样的精力去试图阻止局势的恶化。这相当于一边亮着刀子比划着,一边又希望说着说着就别打起来。
一边将枚殚向无情的圣人培养着,认为这样的人在混战之中可以带领着杂学院走向胜利;一边又在枚殚越接近成品时,愈加觉得这样的继承者,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主动挑起战争。于是又开始犹豫。将枚殚送向问道阁,正是这种犹豫与矛盾的体现。恐怕他们是打算看着枚殚在入世之后的表现,再做决定吧。
如果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如果觉得有问题,那么,
林清雅就是备着这一点的后补。
他们都很清楚,也没有什么意见。觉得这样很好,很合理。
但察觉到这一点的朱霁儿,却难以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态。本就有着精神暗疾的她,终究在压力下,另一个人格出现作为了主导。
“现在怎么说?”
“她大概是要去找你。然后,愿意追她的打不过她,打得过的不想去管。”
“西泽路亚老师呢?”
“她不觉得大霁儿是问题,也不觉得大霁儿的行为有问题。西方人的思考方式都这样吗?”
“和九州人没什么不同。什么样的人都有。说吧,要我做什么?”
“杜薇养好伤要两天。五天内别出秦境。向偏僻的地方随便逛逛,等着让杜薇把她抓回来。”
*
于是,随便逛着的枚殚发现了黑冰台的印记。
反正没什么事过去看看吧——如是想着的他,向三无村的方向前进了。
发现了四有宫的屠杀现场,遇到了苏涟,
度过了充实的一天。
*
“小霁儿已经找回去了吗?”
“杜薇已经找到她了。现在估计打起来了。不知道要炸平几个山头。”
“嗯。”
翻页——
又是一两银子被浪费掉了。
“好歹是师姐,你有空多关心关心她吧。”
“哈?那谁来关心我啊?要不是你出了问题,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忙!每天要处理好多事,被问这问那的!”
“明明每天至少和我聊十页以上的内容,居然说自己很忙没时间?”
“尼系波系撵吧!”
啊,出现了。
林清瑶,无论看起来怎么超凡脱尘的仙子模样,但枚殚亲眼见证,这位不但在看腐向小说的时候完全就是个痴女,而且一旦气急败坏就会用一口南方话骂人。刚才那话的意思,大概是——你是不是傻?
枚殚不傻,所以,
“不是。”
这次对面的回应延迟了好一会,
“【叹气】所以你啊,好好努力,成为正常人吧。”
“那又为什么要成为正常人呢?成为正常人,不就是泯然众人吗。”
“成为正常人,你才能有正常的幸福啊。”
“我不需要更新的幸福了。”
再之后,无论枚殚写什么,林清瑶也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
枚殚看着沉默着拔出刀的审知今,轻笑着,
“嗯,那把刀收起来吧。”
“…………”
“别这么严肃嘛。我说,有没有兴趣,做个交易?纯洁,而公平的交易。”
“在下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想好了再说话。”
“…………我所能想到的,只有在下作为黑冰台这个身份所拥有的一点价值了。”
“没错,既然你是黑冰台的人,”
枚殚轻轻摇着扇子,
“帮我搭一条线吧。我绕你一命,不追究你诬蔑杂学院的事情,你帮我联系一下大秦的皇族。我不要求指定人物,随便谁都行,日后和我联系——怎么样?很完美吧?”
“…………”
“喂喂喂,别沉默啊,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可以拒绝?”
枚殚人畜无害的笑着。
他的眼中没有对错与是非,
有的仅是,价值,计划。
闪过了悲哀,又似乎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