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全城。
池心雨猛地转过头,看着那边。她的脸如同铁铸的一般不留波动,但眼神里面却显露出了震惊。
“小姐,那是……”
身后的侍女惊呼出声。
池心雨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冷冽的眼神让侍女的一切话语都放回了心里。
“继续汇报!”
“七十三、七十八号队伍全灭!七十五至七十七号队伍残损,已失去战斗力!”
“让九十七至一百零三号队伍从六十九号街道赶过去调查!如不可力敌,则从四十七号街或一百八十六号街逃离!”
池心雨睁着眼睛。
虽然看到的是眼前的现实景象,但她的心并不在这里。比起眼睛,她更依仗的是大脑和心灵。
她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整座城市的面貌。东北方向出现了异常,没关系,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计划。
因为计划是制定好的。而制定好的计划,就应该将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情况,都考虑在里面。
计划中确实考虑了“如果出现了无关的被惹到的大佬该怎么办”,所以,
*
“扈稽!吴鸿!”
有人在孤鸣,
“扈稽!吴鸿!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一个人在楼宇中奔驰。他手中握着两把吴钩,比起人在跑,更像是武器带领着人在前进。
“扈稽!吴鸿!”
他走的是一条直线。
前面出现了墙,他一脚将墙踹出了一个洞。
击穿了一栋楼,他再次来到街上,借着楼房上的各种木条装饰,他几步便跃到了楼上。
挡在前方的是恰好路过的几个黑衣人。
“扈稽!吴鸿!”
他不肯停下脚步,也不肯绕道转弯。
于是他挥动吴钩,刀刃闪烁,
他的身影掠过,几个人头落地。
一个像是负责人之一的人,就在旁边,见状大怒,几步追了上去,
“你疯了吗!连自己人都……”
那人猛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个铁面具,宛如罗刹恶鬼。
只是看着,一股寒意便止不住的从心底冒了出来。
那是并非能用理智与意志进行压制的,纯粹的生理反应。恐惧、战栗,心底发寒。
只看身形武器,听着声音,如果枚殚在的话,想不来自然会认出,这个人便是与他有过纠缠的苏涟。
枚殚曾判断苏涟并不是兵临策的人,但他的判断到底是会出现错误。苏涟不但是兵临策的人,还代表着兵临策参与了稷下池心雨主持的这次围剿活动。
那身材健壮,手持铁笔的,稷下的负责人之一,脚程甚快,一下子便追到了苏涟身边。他似乎准备呵斥苏涟的举动,但——
他反应算是快的,却也只能够因为心底生出的警戒而停止脚步全力后退。同时举起了作为武器的铁笔。
响起了两道声音。
第一,是苏涟右手的吴钩反手切过去,正打在铁笔上。而第二道声音,则是在右手的吴钩达到铁笔上的时候,左手的吴钩便已然自下而上的划了过去。虽然他退得快,凌厉的刀刃并没有碰到他的身体,而仅仅是甩过的刀气划破了腹部的衣裳,然而那在前遮挡的右手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回来,只听刺啦一声,苏涟的脚步甚至尚未停顿,那稷下的人的紧握着铁笔的右手,就已经从手腕处被他斩了下来。
断腕者在惨叫,而苏涟甚至没有回头。
“找到他!找到他!”
兵临策的援兵正敌我不分的攻击,这一条消息也很快传达到了池心雨那边。
*
“喂!你——”
林清瑶的惊呼刚喊出口,枚殚的身影便颇为狼狈的闪了出来,
“没事!走!”
“你吐血了?”
“适量献血有助于身体健康!”枚殚迈动脚步,却一个踉跄,被林清瑶急忙扶住,
“你先别逞强,”林清雅皱着眉,“症状?”
“头晕目眩,气血翻涌,整条右臂都使不上力气。”枚殚阖着眼睛快速地说。
林清瑶同样快速的翻出一本书,翻到了一页,撕了下来。“来不及做专业的治疗,总之先给你提神止痛,”药典的书页很快在林清瑶手中化作了一团光芒,然后光芒化成了一组组的文字,飞快的融入到了枚殚的身体里。
枚殚眯着眼睛想了想,“你这不是很费医书?”
“怕什么呢?”林清瑶满不在乎,“咱还不到缺钱的时候。”
“看来我得努力别死在外面。”枚殚苦笑着说,“你太败家了。”
“那你努力吧。”林清瑶担忧的看着他,“感觉怎么样?”
“好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刚才那一下太厉害了,我也只能勉强挡着,幸好我们是在那攻击的边缘,不然我恐怕还护不住你。”枚殚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说,“我们不能确定使用这一招的人是敌是友,但这个时候就别挑那么多了。既然有人帮我们请了一波场,没有不利用的道理。向北边走,抓紧时间出城。”
“那……”林清瑶突然不说话了。
被清理的战场,那占据了一大块地方的、将一切砸为废墟、到处都是插在地里的无数剑器,竟仿若幻觉一般渐渐消失了。
“这算什么?”
“谁知道呢。”枚殚故作轻松的回答。
他们知晓的信息并不完全,很多事情无法走出判断,只能连蒙带猜。
幸而,今夜很多人都是一样的。
林清瑶愣了一下,虽然很快就如常行动,却还是被枚殚注意到,“怎么了?”
“没事。”她先否定,然后试探着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我只能听到烟花的声音,还有人的惨叫声。”枚殚紧抓着她的手腕,头也不回的说,“你是琴师,耳朵比我灵敏是很正常的,你听到了什么?”
“………………”她诡异的沉默了一会,才意有所指的说:“歌声。”
“歌声?”
“楚地的祭祀之歌。”
*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婉约的歌声,在这个夜晚轻飘飘的出现了。
“那是什么?”
“是巫歌。楚地巫祭的歌。”池心雨侧耳倾听,“《九歌·山鬼》,屈大夫的作品。”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这是潇湘龙舟的人,他们本来人就少,要唱祭歌,就要跳巫舞,这个位置是……”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他们在处理那个肆虐的虫群吗?”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楚歌是不肯在帮我做事了。黄金台的人到位了吗?”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她将那缥缈幽虚的歌声抛到脑后,
“韩赋呢?”
“韩大人正和问道阁那边的剑士相遇了。他们正在交手。”
“………………我要亲自行动了。”
“诶?”
“我要亲自行动了。”池心雨重复了一遍。“对方的武力比我们预想的要高。这个时候就不要想着把对方留下来了。而是要想着怎么扩大我们的优势,要怎么样才能够让局势对我们更有利。紫月,”
左边的侍女应了一声,
“我们的预备队还有三十三个,接下来哪里告急,你就一点点的把他们派过去。”
“是。”
池心雨迈动了脚步。
不管是谁,不论是谁,那个实力,有着什么手段,
我会面对你,然后打败你,接着碾碎你。
傲天大人的名句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圣人遥不可及,宁可为雄,英雄也好,枭雄也罢,奸雄也不过如此。
那么——
她衣服上的金丝绽放了耀眼的光芒,而这个人的身体处,则响起了一些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
我的敌人在哪!
*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
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姚潼挥笔时手臂几乎化作了一片幻影。只在一息的时间里便将着五十六个字书写完毕,还是一笔书,颇具韵味。
这写着王维诗句的大纸,便化作了燃烧着的白色火焰,凝聚成刀枪箭矢的样子,向敌人攻击过去。
他的敌人是一辆没有马的马车。
“没用的没用的!”
花半城的声音从车里面传了出来,
“这马车里里外外有着一百六十四个机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即使是我都觉得这是集大成之作啊!我的!”
花半城的声音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是那样放荡不羁,
“那边居然有着天机阁的书呆子们!我可不想遇见他们!所以快让开!你!”
马车正面撞上了姚潼的攻击,姚潼是现如今各大文苑里少见的正统的文人,所以像这种纯粹的诗词歌赋的攻击不起效果的时候,他便也无能为力。
这熏香敷粉的书生无言的让开了道路。
他是出池心雨之外,这虞陵城中最大的负责人。
换句话说,搞不好和池心雨比起来,这位已经在这里呆了不知多久的书生,还要更加了解这座城的方方面面。
他同时也了解着池心雨在这一页的安排,所以他并不执着于将对方留下来。
姚潼是看得开的人。
然而此时此刻,战场是纠结在一起的。
“砰——”
道侧的楼,被什么东西撞塌了。
而那“东西”则恰好横穿这条街,恰好撞到了花半城那疾驰的没有马的马车上。
“啊哈哈什么东西!”
马车在变形。
仿佛积木九连环,诸葛鲁班锁,两侧落下了东西支撑着地面防止侧翻,而受到撞击的那一面则刷刷的弹出许多刀刃,样子仿佛蜘蛛的利脚,节节猛刺。
那“东西”,却是一个人。在烟雾中猛地向地上一打滚,险险的躲开了马车的攻击。而那些里人切入地面,如同切豆腐一般毫无阻力,让人不禁想象要是人的身体被切中了,恐怕断无幸存的道理。
“哈,韩赋啊,你怎么这么狼狈?”
姚潼站在街边,冷嘲热讽。
他看着自己的这位同僚是真的狼狈。满头的汗姑且不说,衣服上有着多处的切口,还有几处笛梵渗出了微微的血迹。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伤。
韩赋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面相稳重的中年人,手里提着钝剑,“技不如人,自然狼狈。”
提着剑的洛钧,从韩赋撞出的那堆废墟中走了出来。
霎时间,这一整条街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姚潼理解了韩赋的意思。
杀气盈天。
“啊哈!洛钧!怎么样?你要逃吗?咱们搭个伴,一起逃出城去吧!”
洛钧无言的点头。
韩赋皱着眉,似乎对对手的临阵脱逃很不满,即使落下风的是他自己。
而姚潼则是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他更愿意当一个文职人员,而不愿意和人打打杀杀。
*
书子悦自付和人对决容易死,于是一开始就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在他还和普通群众一样的赏花灯的时候,他便混迹在人群中。等到混乱渐起,他便又混迹在混乱的人群里,像无关群众一样外逃。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人。
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不住的叹气。
他看到了和池心雨对峙的叶葬。
*
在一对吴钩的指引下,苏涟一直追到了城外,追到了荒郊野岭。
“找到你了——”
白色的身影,回过了头。
那是被白布遮住下半的脸,目光中充满着,温柔与哀伤,
“别跑!跟我打!别跑!”
带着罗刹面具的他急切的喊着,双手吴钩依然做好了出招的准备,但——
衣掩面的身体变成了一堆字。
血、肉、骨、筋、耳、鼻、口、目、布、线、发……
他的身体,散落成了一堆这样的汉字,变为墨色,像一堆散了架的积木,林落在地上,接着成为了平凡的墨汁,溅了满地。
苏涟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空旷,
“吴鸿?扈稽?”
“吴鸿,扈稽——”
“吴鸿!扈稽!”
“吴鸿——!扈稽——!”
两柄吴钩没有响应他。
这说明目标已经不在他能够感应的范围内了。
“…………”
罗刹鬼的铁面具下,是切齿的低吼,
慢慢的,转变为孤独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音色尖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