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
每个人都只能够看到自己看到的事情,而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便只有不知道。
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充斥着主观意念的偏见,只鳞片爪,管中窥豹。
佛教有八苦之说,分别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生亦苦,死亦苦,爱亦苦,欲亦苦。谁不生活在痛苦之中呢?只有不去想痛苦的人,才会隔绝痛苦吧。而人一旦思索,便会自然而然的注意到,生活处处都是缺憾,而如果不能将缺憾的感觉扭曲为另一种快乐的刺激,便只能够痛苦的度过一生了。
但这是上总有不愿改变的人。
人们痛苦于死了之后便什么都不存在了,所以骗自己说人有前世今生,有天堂地府;人们痛苦于活着本没有意义,所以骗自己说为了他人风险、为了国家效命便是意义。社会因此而构建,因此而运行。虽然没有意义,我们却自然而然的顺从本心,沉迷在因为进步而带来的享受之中。
但总有人不愿意这样做。
不识时务,不合时宜,他们认为人生没有意义,认为这世上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感受不到温情,感受不到幸福,只有绝不动摇的理性,成为绝不被理解的独自一人。
这样的人,池心雨便是。
她不会为自己找任何理由,
没错,我为了自己的利益,损害了他人的利益,纵容着屠杀,使用着诡计。既不仁慈也不人道。是古往今来圣君的反面,我既不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也未能在这种种行为中获得快乐。我只在一生中感受过痛苦,而这痛苦是我自己寻来的,是我自己不愿意像别人那样用“大义”“正邪”“道统”一类的东西来说服自己,用那些人造的谎言来来让我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我不需要,池心雨不需要那些东西。
池心雨需要痛苦,我不会因为痛苦而获得快乐,也不会因为习惯而对痛苦麻木。我池心雨什么都不需要。天下?天下凭什么就更重要?恩情?恩情为什么要报答?仁义?仁义为什么要遵守?这些不过是为了人类这个群体组成的东西更加良性的运行、发展、繁衍而经过数千年的筛选遗留下的种种谎言之一。我们管它叫社会。我知道,我自然是知道。为了社会的发展,这些被人赋予了正面印象的东西是很有必要的。这并没有什么道理,不过是人类为了生存与繁衍的本能而诞生保留下来的东西。这本能也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不过是没有生存繁衍本能的东西早就灭绝光了而已。
见到以前的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便自以为是的认为太阳明天也会从东方升起,见到大家都为了生存而努力,变自然而然的想要生存下去。
于是所有的一切诞生了。
但这些依旧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没有道理也没有意义,就好像问一块石头为什么不在东不在西,偏偏在这里?它只是在这,仅此而已。“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话当然不是说尧与桀对国家的兴亡没有影响,而是对于天道来说,尧与桀也只是在那里,兴与亡也只是在那里而已。
对于池心雨来说为什么要活着?她什么都不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她同样什么都不为了。只是活着而已,只是做了而已。所以她的人生是无趣的,除了痛苦一无所有,正常来向任何时候想不开自杀了都是有可能的,但对于池心雨来说,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等同于终南山上的石头。
如果要将这个人的价值观和迟子璋、枚殚这些人做一个比较,那么,池心雨否认的是意义;枚殚否认的是价值,却承认着感情;迟子璋则是无视着意义与价值,仅仅是全盘接受了儒家的家国观念而已。
在众所周知的百家圣·战的周期快要到来之际,已知的这三大文苑培养的继承人,却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剑走偏锋般的配置。
他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佳人才子、明君良相,而是充满着缺憾的偏执者。他们并非符合理想中胸怀天下心系百姓的圣人形象,却在种种时刻,如此的近似于那理想的化身。阡陌先生看中的是池心雨在再大的逆境中都不会灰心受挫,肯泽基期待着枚殚在任何时候都能够团结着杂学院做出正确的判断,智天子培育出的迟子璋,则仿佛儒家典籍中那圣人的形象走出来了一样。
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的赌注,他们期待的并非平稳,而是胜利。
亦或是,期待着改变。
*
那么这个时候让我们跳出个人的视角,去看待虞陵城中发生的事情吧。
城中央是城主府,城主府对面是冠军楼。冠军楼一层是一堆死人,二层是一堆死人,三层是一堆死人,四层没有人。四到五层的楼梯上又是一堆死人。站在死人堆顶端的男人,是名冠虞陵,人人爱戴的展兆,位列城中护卫营十二统领之一,兼任城主护卫长,有时也会做一些捕头的工作,人称展护卫。
刚才所有的形容词都要加上“曾经”,是过去式。
现在的展兆,是潇湘龙舟的特派员,经典的说法是间谍。潜伏在这里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今天到了暴露的时候。
一柄软剑泛着寒光,上面的鲜血一滴一滴的向下方流动。
他在二楼的时候杀掉了前来找他的城主的儿子。虽然那位年轻人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试图对展兆进行误导,假称城主已经从后门溜走,让他快过去。但很可惜,展兆在虞陵混迹了十几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
对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那么对于人就更熟悉了。
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少城主在说谎话。虽然没想到这个一直只是在依赖自己老爹的年轻人在最后关头会有这样的表现,但还是尊敬的杀掉了他。不过更加意外的是,当展兆登上顶层的时候,并么有找到城主熊世卿先生。
而是看到被打碎的琉璃墙。
那名贵的琉璃墙,无价的至宝就这么被人从里面打碎了。看来要找的人是从这里跳了下去。
展兆小心的靠了过去,他防备着老城主其实就挂在那下面,准备ID呢个人凑过去的时候来一句“哈哈哈没想到吧”进行一波反杀。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那里没有人。
熊世卿看来是真的跳了下去。
展兆向下看着早就陷入一片混乱的城主府。
*
宫惜予与山九重的组合,其实只是在这个热闹的庆典时刻来这边逛一逛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在整座城中其实还有不少,但没有别的人能够有他们造成的这种可怕的影响。山九重挥动了一剑,几乎毁掉了虞陵整个东北角。同时毁掉了花半城的大型机器人,和自律智慧型机关人,也就是客栈的那个老板。同时对大量汇集到这里的稷下的黑衣人造成了惊人的死伤。这也是之后池心雨决定亲自行动的关键点之一。
而枚殚本打算在城中周旋,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哪些人参与,主谋是谁,是一个怎样的人。因此没有及时离开,反而受到了山九重的波及。枚殚并不清楚那些黑衣人总量是多少,这个时候只能尽量向更多的程度去猜测。并推测这里既然发射了这种程度的变故,对方一定会派遣更多、更强大的人来这边。于是临时决定先离开。
花半城不但没有即使离开反而向城内奔驰。他并不是担心一直和他一起的衣掩面,而是因为之前见过了洛钧,知道书子悦也来了。而书子悦的战斗能力十分堪忧。所以他是回去找书子悦的。
而洛钧并没有目的,他只是在随便晃,即使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也无动于衷。被稷下的韩赋看到,然后两人打了起来。
苏涟为了找衣掩面几乎发了狂。并且这位战力无双的武人很快的就追出了城,使得兵临策的到来完全没有作用。因为兵临策来这边的hi苏联的派系,而苏涟在兵临策中的派系,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就抵得过一支军队,这固然是实力的体现,可这也同样导致了这一个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一支军队的力量也就报废了。
幸好池心雨一开始就没对别人家的队伍抱有希望。
但“别人家的队伍”却依旧起到了作用。
就连问道阁自己的人都不知道,药灵和叶葬居然也过来凑了热闹。
而药灵不知道发了什么风,弄出来一堆要人命的东西。
自古以来瘟疫便是可怕的东西。如果把国家比喻为人体,那么瘟疫毫无疑问便是一剂剧毒。药灵混在一起的那堆东西里,有不下五种足以引发大型瘟疫的剧毒,而这些剧毒混合在一起,又成为了更加复杂的毒药。而以这些毒药为食粮孕育出来的那些虫子,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近乎绝种的诡豸,成千上万,成群而动,飞舞起来几乎是连片的黑雾。而且几乎没有天敌,可谓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无解的东西。
就算知道它们怕火,可火焰又能烧多高呢?
虫群。
人进去,只听得惨叫一声,便变成了一堆白骨。
这东西原本来说是不可能在今夜的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被抑制的。换句话说,如果去查询过往的资料,就会发现类似的东西在过去十年里曾几次出现过,而那些例子中,爆发了这种虫群的地方,无一例外的成为了千里无鸡鸣的死地。所谓死地,不仅仅是当地凡事活着的生物都化为了一堆白骨,更是因为土地本身浸润了太多、太强烈的毒素。
这是正八经的能够屠城灭国的东西。
药灵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正常到会估计这一程无辜百姓的地步。所以她把这些东西放出去之后就开开心心的和叶葬准备离开。
果然的,稷下没有人能够应对这种东西。
然而他们有援军。
潇湘龙舟的人,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于是那一大片乌云一般的虫群,就这样被限制在了一下块区域里。
而且看这个架势,被限定的区域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等到限定到一个足够的底部的时候,怕是就能集中处理掉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恐怕正是如此。
而准备离开了的叶葬与药灵,被池心雨拦下了。
硬要说的话,这有着相当程度的巧合因素在里面。因为池心雨并非是打算去找他们的。她同样不知道有这么两号人物也过来了。池心雨原本在虞陵偏南的地方,之所以动身,是为了去那个东北角观察一番。
而双方发生冲突的原因则是更为巧合。
池心雨恰好认识他。
“韩爵?你不是死……嗯?”
池心雨在见到那张脸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药灵完全没有注意周围,巧笑嫣兮的蹦蹦跳跳的继续走。而叶葬则停下了脚步。
他拔出了剑。
于是池心雨也停下来,看着他,
“囚秦?你果然……”
“叶葬,正在于此,如是。”
男子虽然拔出了剑,却并非剑式的起手,而仅仅是握着剑,站在那里而已。就好像一个并不会剑法的外行人。
“你要和我打?”池心雨上下打量着他,
“如果你要和我打的话,如是。”叶葬沉闷的回答。
“我不想和你打,你有囚秦,我恐怕不是对手。不过……”即使是疑问,她依旧那样高傲,“你现在是问道阁的人。”
“叶葬加入了问道阁,如是。叶葬并不属于谁的人,而是属于自己,如是。”
“所以你也不属于韩家,不属于法家了,是吗?”
“然,如是。”
话音刚落之际,池心雨随手一挥,一道流光不待反应,便射穿了叶葬的心口。
这青年毫无反应,只是将手臂抬起落下,顺带着将短剑挥下,
“私斗当斩。”
池心雨的身上多出了一道凌厉的切痕。
然而被切开的只有衣服。
透过一层层绸布,可以看到这位稷下首席的衣着下,
闪烁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