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殚虽然没有明说,但林清瑶却听得出来,来的是很棘手的人物,而自己没有战斗力,再待在这里就会碍手碍脚。
“那我……”
“诶?”枚殚在她说完之前,轻声惊叹了一下。侧步移身,推开林清瑶然后伸手。
少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焰火在身后的天空中爆鸣。金色,银色,铁树银花,灿烂无比。光芒如同划破天际的闪电。
人在特定情况下偶尔会出现时间变慢的错觉,林清瑶被枚殚推开,飘在空中,落地,这短短一时间,竟仿佛变得无比的漫长。
夜色中,苍穹下,出现了一把长剑。
样式古朴,黯淡无光。
剑身本是刺向林清瑶的心口的,然后,枚殚推开了正主,用手抓向了剑刃。
他的手上泛着光,不但是抓向剑刃的右手,左手上也同时闪烁着光芒蓄势待发。将视线靠近仔细观察,决会发现,那些光芒,实际上是无数泛着光的微小的文字。时间放慢到近乎静止,则会发现这些文字排为一列,如锁链如线绳,缠绕在这一只手腕上,而当时间恢复流动,高速运动的文字,则如同化作了一团光芒——不,考虑到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暂停时间,那么从外观上看去,将之单纯地视为一团光芒,也应该是可以的。
那泛着光晕的手抓向了剑刃。二者都极为迅速。这个瞬间,林清瑶看向了枚殚的脸。
他在笑。
毫无感情。
*
数百年前还是很常见那种正统的文人相斗的方式的。
就是那种两个人隔着多远多远,保持一定距离然后互相拿出纸笔,接着在上面写下具有威力的、被人们传颂的诗词,然后诗词的文字就会转化为实际的力量。然后双方就可以互相攻击了。诗词不分上下高低,只区分于传颂是否广泛。一首再好的诗,你从古籍中找到的,只有你自己知道,那么无论文字多么精妙,都难以发挥强大的威力。而即使你自己写出了注意流传千古的文字,因为是当代作品,也只不过是普通的诗词。不过这样一来,大家对于诗词的著作权看的更加重要,比较著名的事件便是,刘希夷死的更惨了。
唐朝诗人刘希夷,其名作《代悲白头翁》中,有名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相传其舅宋之问欲据为已有,希夷不允,之问竟遣人用土囊将他压死。
(这个说法虽然自古以来就有很多人引用,但仔细琢磨的话就会发现很多漏洞。去掉刘希夷在当时并不受重视、宋之问与其是否真的是舅甥关系以外,更具极少的记载推测二人的年龄,也会发现刘希夷应该比宋之问大了二十岁左右,老刘三十几岁死的时候,小宋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不过在这个世界,就当做是真的好了。)
那么,文人的众位进行着合乎道义与立法的争斗,但实际上这种斗争方式自然而然有着很多不方便的事情。这便是一眼便知的麻烦,不但要随身携带纸笔,而且还要写字,要是写得不够快、或者写的字不够好,那么就会陷入下风,一不小心死了也不奇怪。同时,同时,在文人与武者的争斗中,因为武人总是会被文人的种种手段所压制,直到某位天才的武者,领悟到了一个神奇的道理,那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和一个准备好了的文人打斗呢?
或者说,如果一定要打,为什么要等对方准备好呢?
打破规则,便可以成为横行无敌的人。这种行为、这种趋势,我们将其称之为,礼乐崩坏。
那位天才的武者,极致的锻炼了自己的出招速度,在任何敌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其刺杀。近乎于屠杀的剿灭了十余位德高望重的名士,而后终于被整个文人界定义为邪道,通过影响力调集了国家级别的军队,将其绞杀了。
这是改变历史走向的大事件。通过这件事,武者们开始终究走向了反抗文人压迫的道路。而同时,因为文人们毫无办法的武者,被国家机器的军队而剿灭,这同时助长了世俗国家的野心,开始不满足于被文人们所掌控。与之相对,文人们那魏晋以来理所当然一般的悠然生活也收到了重创。他们不得不开始钻研更加迅捷快速的手段。开始了大量的探索与尝试。
比方说,从此以后所有的书法家都会有意识的去练习狂草,以便于更快的将内容写完。又或者是覆文加佑愈加受到重视,断章取义等口占的技巧流行开来。到了近代,文人们则纷纷开始提升自己的近战水平。以现已出场,且有过打斗镜头的人来举例的话,苏涟、毋名本就是武人,不在讨论范围里,枚殚那属于取巧的奇策,杜薇与小霁儿是西方的外道,而比较具有代表请的,反而是叶葬。
打斗上有一定的功夫,而同时也会使用文人的相应手段作为辅助。如果拉开了距离,有着足够的时间,则会将手段主要放到文人的文辞之上。远近皆攻,文武双全。所谓相生相克,便是选择了不同发展方向的人,确实有着互相克制的可能性。
背景介绍姑且完毕了。那么,我们可以问这样一个问题:
文人的技能是什么呢?
所谓文人,吟诗作赋,词曲成歌,说是借用了古人英魂的庇佑。使用了李白的诗便得到了李白的英魂庇佑,使用了司马相如的赋便得到了司马相如英魂的庇佑,使用了《诗经》的、或是其他不知名的作者的诗词,则得到了他们作者、以及千百年来传颂者们的庇佑。
这是好听的说法。
虽然千百年来不乏有志之士试图弄明白这套体系之后的原理,但最后得到的结果也无非是“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使用了前人的遗产,得到了来自天地间的力量。人们将之命名为文元,理所当然的神迹。
那么,说白了,所有的运用,不过是,对于文元的应用而已。
枚殚只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和文元的控制力进行了强化。这样的他,可以将自己接触到的文元,以随心所欲的方式进行构建。
如果各位还记得,那么,他在刚离开杂学院的时候,就在那受袭的森林里,展示过一次。
文元,这纯粹的能量,仿佛变成了可以塑性的固体物质,在空气中,构造成型——
既然能够使用这个构造出立体的环境模型,那么,自然也能将文元构造成使用某些技能时应该显示出来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虽然远离不明,但文字们的力量组成是极为复杂的。一个人究其一生也未必能够顽劣了解这其中的规律
枚殚自然也做不到。
但他可以硬记下来一些。
所以——
他伸手抓向了出现的剑锋。
坚韧的光芒本该保护他的手不受伤害才对,然而,这平淡无奇的一剑,就像打碎了一层鸡蛋壳一般,打碎了手掌上的光团。
枚殚却没有把手缩回去,而是用失去了保护的手,摁在了剑身的侧面。
再锋利的剑,其侧面也像纸一样平的啊。
他将剑刃拨开了。但并不是毫无代价。粗糙的剑身将他的手指蹭出了血。而在持剑之人变招之前,枚殚迅速的将手收回,三根手指在剑刃上削掉了一层皮。
同时的,枚殚已经将准备好了的左手探了出去。
只在瞬息之间,感官中时间的流速便恢复了正常。林清瑶“噗”的一声跌倒在地,却连修整的时间都没有得到的,在地上颇为不雅的打了个滚,急急忙忙的爬了起来。
枚殚探出了左手,然而对方是用剑的高手,剑尖轻晃便挑到了泛着光的左手上,于是左手的光芒也发出了破碎的声音。但就在这交换之间的短暂时间里,没到那的右手又笼上了一层文元,他甚至来不及进行更细微的调整,便将右手握拳打了过去。与此同时左手收回再度凝聚起文元的拳套,准备着下一次的攻击。
枚殚不肯后退,而是紧握着拳头攻了上去!
但他的对手不但没有被他的气势所迫,反而可谓是完全无视了他慑人的攻势,铜剑挑动,剑身突刺,有时正对着枚殚攻来的拳头,有时又只是自顾自的攻击,逼迫着枚殚防守。而便只是这一刺,不论枚殚使用着怎样的文元应用,都被这平淡无奇的一剑剑,仿佛击碎了一般破裂。
而随之发出的,仿佛有什么瓷器玻璃碎裂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两人的动作在正常人来看,都十分的快速,只在林清瑶翻身站起的这一小会儿里,清脆的破碎声便连成了一片,如同悦耳的一串铃声。相互间眨眼交互了近百个来回,如同狂风暴雨一般!
自己能做什么?
这是林清瑶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内容。
她对于现状迅速的做了分析。枚殚为了救自己那一下,被逼迫着和对方应聘了起来,而达到这种程度,无论谁先示弱退缩,迎接他的绝对是紧随其后的攻击。而枚殚事实上并不那么擅长近身攻击,现在还勉强能维持平衡,但已经开始落入下风,所以……
她判断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他们都过于冷静了,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不肯做出任何不经思考的本能反应。
她感受到自己脸上多了什么,一摸才发觉,那是飞溅过来的血迹。
林清瑶迅速的向二人的战斗范围外侧后退,而手中掏出了医术,再一次将一页页的内容撕下来,然后远远的将一道道光芒射到枚殚身上。
似乎察觉到以一敌二的劣势,拿剑的对方开始后退。
枚殚随即举着拳头追击,然而就在这一时间,那人身体虽然后退,手中的长剑却以更加迅速猛烈的架势刺了过来!霎时间,就好像枚殚自己把脸送到对方的剑尖面前一般!枚殚随即将双手握拳挡在剑尖的前方,然而,他维持在手上的文元,一如既往的被轻易击碎,但这将对方这凶险一剑延迟了那么一点点,就在这一点点的时间里,枚殚的左脚拌到右脚,整个人忽的一下完全没有了之前和人硬刚数百下的雄风,而如同一个抽了五年大烟的软脚虾,一下子便缩到了地上。
那一剑在他额头上蹭出了一道血痕。
枚殚没有一点犹豫的时间,刚倒在地上就向后打滚。一连滚了好几圈,在地上拖出了一串串血迹,而后才谨慎的半蹲在地上。
而对方,不但没有追击,反而就站在原地,等待枚殚重新整理好架势。但他,却甚至将自己的剑挂会了腰间。
这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的打扮,看起来就好像难民一样,粗布衣,看着像没洗干净的深褐色,但仔细观察,就会觉得虽然看起来粗劣,实质上却十分整洁。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主张节俭的墨家弟子一样,穿着布衣短褐,但他穿着草鞋,留着散乱的长发。要说引人注意,这个人看着是个跛子,一瘸一拐,拖着右腿。而他的腰间右侧挂着长剑。并没有华丽、锋利的样子,看着就像是从那个春秋时的古墓里挖出来的东西一样。没有剑棱,剑身上也没有纹饰。甚至长剑的锋刃,看过去也并不锋利,反而像是缺乏保养的钝剑。而且既然能够看到剑的锋,自然说明,这剑没有剑鞘。甚至连用长布条包裹一下的行为都没有,而是直接将这样一把剑挂在腰上。而挂剑的方式也与一般人不同。一般人无论剑挂在哪个方向,都是柄向前,刃鞘在后,方便拔出。而这柄剑,则是柄在后刃在前,长长的剑刃在自身重力作用下垂下来,让人很是华谊他走起路来会不会被自己的剑划伤腿。然而这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拖着右腿,不知有心无心,恰好避开了剑刃活动的范围。腰上挂件的位置同时挂着几个葫芦,看样子应该是酒葫芦,其中一个偏大的,葫芦口还在滴滴答答的向下滴着酒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空荡荡的剑刃上。
这个人披头散发,遮着小半的脸,乍一看很是凌乱,可再仔细观察,又似乎有那么一种顾盼自如的魏晋风范,不过脸上表情——没有表情,长着一张奶油小生的脸,却冷峻的没有一点动摇。
枚殚挑着眉毛,冷漠的笑着,“阁下~要自我介绍吗?哦哦,在下枚殚,是问道阁最帅的美男子!”
对方的眼神凌厉如刀,先划过了站得稍远的林清瑶,又斩向了嬉皮笑脸的枚殚,“季默,字容。”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介绍不够让渡方了解自己,才不情不愿的加上了三个字,“黄金台。”
黄金台,燕昭王筑,,礼郭隗以致士。乐毅、剧辛先后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