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
“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林清瑶扶着枚殚,吃力地走着。
“神经病!”
枚殚像个小孩子,破口大骂。
“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蛇精病!”
“你似乎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林清瑶这个时候倒也有心情和他谈天说地,“蛇精?”
“是啊,你要知道,蛇啊,他会修炼成精,修炼个一千年,思想就会江化。修炼成人形也只知道变成一个大美人,报恩也只能想出以身相许这一个办法,白蛇就姓白,青蛇就叫小青,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哦,你以后要是遇见叫小青的美丽女子,一点要注意看那是不是蛇精。要是她有姐妹,那就更有可能了!还要注意她家附近是不是种着七个葫芦,要是有记得要摘下来,说不定就是什么神奇的宝物!”
“好——好——”林清瑶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应付着他,然后才慢吞吞的提问:“那个黄金台的季默,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知道?”枚殚一边说话一边吐血,“就算你能猜到我的打算,难道你就能理解我的想法?你能了解我,难道你还能理解我?那我又怎么可能理解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是神经病,这一代的文苑弟子们全都是神经病!”
他没有看到林清瑶脸上闪过的一丝黯然。
所以他哇的吐了一口血接着说:
“一剑破万法……这种招式我可从来没听过。你听过吗?”
“没有。”林清瑶的语气发寒,“我从没见过被箭刺出来的伤口,明明什么特殊力量都没有,但用了我大半本医书还完全没有愈合迹象的。而且——他一剑捅爆了你的魔法?”
“不只是魔法……”枚殚呵呵的笑,“无论是文元,纯粹的文元,构建的文元,还是其余的天地之力,全部都——一剑击破。这个倒不是不能猜,我看,他的眼睛是阴阳眼。”
“阴阳眼也分很多种。”
“没差,反正咱们这只要能辨阴阳的就叫阴阳眼。既然他是黄金台的能人,就应该不是普通的那种吧?”
“他会是黄金台首席吗?”
“他又没说,我也不知道。”
少女搀扶着少年,两个年轻人跌跌撞撞的走着。看起来似乎有点浪漫,但实际上两个人在逃命。
枚殚受了重伤,不论他怎么嘴贱,受了重伤是事实。去接季默的那一剑的时候,枚殚到底还是努力避开要害的。然而,要害部位容易避开铜剑,却不意味着不会为剑气所伤。
看上去,枚殚的伤口是在左肩锁骨偏下一点点的位置,季默无论是出剑收剑都秉承着“快准狠”的信条,这使得枚殚的伤口看上去很整齐,也不是很大。即使被捅了个对穿,在即使的处理下,失血也没有那么多,用衣服一遮看上去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然而这只是表象。
一剑刺穿,外伤只是小事情,重要的是,凌厉的剑气几乎一瞬间就从那平淡无奇的铜剑上爆发了出来。然而,即使这铜剑可以击破一切阻碍,就仿佛能隔绝一切特殊力量一般,但那上面的剑气却并不能如此,而是被反应很快的枚殚用文元在体内怼了回去。这对于他的身体自然优势一轮负担,但造成的破坏终究停留在了一定的区域。
左臂不能用了,这也在意料之中,似乎伤到了肺,说话的时候总是在咳血,又不知道哪里的内脏被搞成了什么样子,时不时又大口吐出几升的血来。林清瑶觉得没到那既然还能生龙活虎的胡言乱语,那么大概一时间没有生命危险,然而实际上,这不过是枚殚为了安抚她的心,而做出的表象。他自信同样的伤势换个一般人早就死了四次,但枚殚为了能够在面对厉害的对手的时候能够承受对方“分享”过来的文元武元,对于自己的身体是经过特别的锻炼的,承受能力是超乎训超的档次,那竟然一时间自动顺着经络肆虐的剑气,倒没有造成特别大的伤害。但他到底是人。
真正危险的是心和肺。林清瑶到底不是专业的医生,看着枚殚虽然吐血但还很精神,就没有过多的担心。但实际上,这是枚殚暗中崔东着文元,将积在气管中的血“挤”出去,防止气管堵塞。而在中剑的那一瞬间,枚殚的心脏居然一瞬间停跳了!但他当时就硬是用文元对自己ID小心脏来了一记很的,居然又把心脏捶的重新跳了起来。
完全是运气。
以季默的这一套组合技来看,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够成为对手。
“他的眼睛是阴阳眼。我猜他能够看清万物的阴阳构成。”
“阴阳构成?”
“我猜的。阴阳构成合格说法是我自己想的。不过,我在构建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好像能看见我的构建过程一样。”
“…………”
“所以我猜,在他的眼里,应该是能够看见我狙击文员,将之束成骨架,填充建造的过程。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找到整个结构的薄弱点,然后一剑击到那个点上。于是整个体系都会跟着崩溃。”
“会是这样吗?”
“或许,毕竟我不信他会比我还了解西方的魔法阵,能够一剑将魔法阵完全打崩溃,这是我也做不到的事情。除非他拥有者能够一视同仁,不论东方西方的体系,全都通用的手段。通用又便捷,我猜是直死魔眼啦。”
“什么魔眼?”
“没事我瞎说的。”
林清瑶一时间没了言语。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拼命赶路。
“那他岂不是无敌的?用眼睛可以看到弱点,然后一剑刺过去。剑术高绝,难以阻挡。这样的话,岂不是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抵挡他?”
“所以说——你的思想是不是也江化了?我这一瞬间可以想到三四种干掉他的办法。你这样子,然我很难办啊,万一我挂掉了,你接受我的工作,可让我、不对,可让肯老大他们怎么放心啊!”
“我宁可不当。”
“…………”枚殚沉默以对。
到底还是林清瑶主动再次开口,
“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安全?”
“我不知道。”枚殚爽朗的说,“我现在就是个废人,除了脑子还好用,你什么都别指望我。”
他平时都会用文元收发来当雷达探测使用。但,在之前,他感受到,自己的这个文员体系,崩溃了。没有当时就吐上一口血,那就是他天赋惊人了。可以想象,这一定也是季默的手段。只需一剑,不论什么东西都给你破坏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紊乱的文元到底反馈到了枚殚本人的身上,他一时间竟无法再完成文元雷达,而往常引以为傲(并没有)的对于文元的极精细控制力,只能勉强维持在自己的身体内部。在与季默对招的时候,便是如此,他无法再通过上帝视角一般的感知力去察觉季默的动作,而只能通过肉眼去判断。这也使得他没有及时判断出季默的目标并不在他身上。
技不如人,这也没有办法。
但现在问题就很大了。季默虽然走了,但他并没有保证过周围没有其他的人。
这种语言陷阱枚殚就很擅长,由己度人,无论是枚殚还是林清瑶,都没有自己已经到达了安全区域的信心。最有可能的是,在两个人因为寂寞的离开而放松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几个黑衣人把他们弄死。
“所以说嘛,出来走走还是有好处的。”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在逃亡,却没有常见的逃亡的人的惊慌感。这不只是他们的心态维持的很好,而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在于,他们的情感与正常人不同。枚殚姑且不说,正常女子是不可能像林清瑶一样,在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事情,都能让自己报以淡然的态度的。
虽然有着哀乐,却没有喜怒。
“什么好处?”
“我说过了,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枚殚说话让人分不清是为了安慰人而开的玩笑,还是真正的肺腑之言,“比如说你,就认识到了自己战五渣的事实,以后就会更加小心,比方说出来逛的时候带上武斗派,或者说随身带上几个琴弦,几个小型的能随身携带的琴,不然你这个样子,一旦没有了那些乐器就完全打不了架啦!”
“是,”林清瑶的态度,既不是嘴硬闹别扭,也不是诚恳的接受教训,而是十分坦然——而又洒脱的应下,“我已经向学院那边发送消息了,估计我们的人,几天之内就会到。”
“几天之内是几天?”
“就是几天。”
“……而我嘛,”枚殚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很明显,就是要改变自己的想法。不能再有携带的时候了。”
“懈怠的时候?”
“我昨晚就到这里的。但我并没有干什么正事,而是去和人聊了一晚上。”
“男的女的?”
“女的。”
“只是聊天?”
“只是聊天,啊,还喝了酒。”
“…………”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为了什么。要说的话,就是我一时间,想体会一下生命的美好。”
“生命的美好。”林清瑶就像是无言以对了一般,只能重复着没到那的话。
“没错。我一向觉得,人要是一辈子无时无刻不在算计、钻营,那这一生岂不是很无趣?”
“确实无趣。”
“但有用。”枚殚笑嘻嘻的说,“如果我一入城,就考虑如果有人要埋伏我那该怎么办?就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去一家自己不熟悉的客栈,去街上没有目的的闲逛。而是会更加谨慎的探查整座城市,然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一晚——或者干脆不睡觉好了。而如果我一听到城主过生日、活着今天有钦差要来,就猜测他们是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或者是不是有人要对付我,那么我就会主动去探查事情的细节。这样一来即使并非有着明确的证据,但调查之下,难保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么我就可以抓住主动权,而不至于像今晚这样事起仓促,狼狈逃亡。”
“但那不是很无趣吗?”林清瑶闷闷的说,“你这个样子,比方说看到我,奶该项我是不是瞒着你跟踪你,然后就要想我是不是要暗杀你了。”
“所以说,无趣才……”
林清瑶面无表情的在没到那伤口上按了一下。
“哇哦!”
枚殚惨叫了一声,连连咳嗽。“你干什么?”
“这是惩罚,不——”林小姐改口,“我不开心,拿你撒气。”
枚殚笑笑,并不说话。
可接下来,林清瑶“刷”的把自己的长裙撕了一般,枚殚当时就惊了。
“你干啥?”
“大惊小怪什么?”林清瑶白了他一眼,“这样便于行动。”
于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林清瑶林小姐,咬着牙扶着使不上力战斗扎不问的枚殚,一步步向外走着。
远离黑暗的城,如同逃离一只巨兽的口。
*
展兆在遇到池心雨的时候,吓了一跳。
池心雨可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雍容华贵,身上那套一看就贵的不得了的衣着也大半残毁。看得出来她确实经历了一场大战,然而,虽然她看起来狼狈了不少,可她依然昂着头,眼神凌厉,不像是打了败仗的样子。即使身上站一看十分狼狈,但定下神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女人身上并没有伤痕。非但没有伤痕,那破碎的衣服下,竟透出一件铮铮的软甲来。再仔细看,才发现那软甲并非常见的锁子甲,自然也不是皮甲一类,而是,仿若由数不清的铜钱穿在一起,编制而成的贴身甲。
这东西有多沉?
展兆不由得想了一下,然而考虑到这世上各种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东西多了去了,那么这女人身上有什么奇门异宝也并不值得惊讶。毕竟她是稷下学宫的首席弟子,所享受到的资源自是常人难以想象。
池心雨早早的注意到了他,等到展兆自己来到眼前,才开口发问:“熊世卿和那个钦差,你都解决了吗?”
展兆颇为不自在,扔出了个圆滚滚的东西,“这是伍克渠的人头。”
伍克渠,便是钦差的名字。
“熊世卿呢?”
展兆没有回话。
“说话!”池心雨破口大骂,“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展兆低着头,“就是这个意思。”他本就不是稷下的人,这个时候被池心雨这样一说,心里便不痛快起来。
“也就是说人跑了?”池心雨嘲讽一笑,“你是废物吗?抓那么两个废物,还抓不到?抓不到就算了还杀不死?”
展兆低着头不说话。
“说话啊!”
池心雨一声暴喝,整个街道那残缺的楼房们,便纷纷颤抖着簌簌作响,似乎下一秒便要在这样的威压下分崩离析。
“熊世卿打着钦差从冠军楼跳到了城主府里面。城主府里又暗道,我追过去的时候,正赶上暗道门关上。那老头把钦差推了出来。在我杀钦差的时候,暗道门关上了。接着我感受到震动,等破开门,发现里面的道路被炸塌了一段,实在没办法接着追……”
池心雨俏脸上布满了愤怒的寒霜,“行,真好。我就不该对你们潇湘龙舟的渔夫抱着希望……”
这话终于惹怒了低着头的展兆,他抬起头瞪着池心雨,“把刚才那话收回去!”
“我若说不呢?”
展兆大喝一声,将种种利害抛到脑后,腰间软剑如蛟龙一般闪到手里,
软剑这兵器,看似便捷,但使用起来却极为困难,想要精通则更加不易。展兆既然使用这般兵器,自然是对自己的身手有着信心。挥剑之间快如闪电,变化多端,有如天罗地网,化风而来——
池心雨一把抓住了他的剑,将之捏为一堆废铁。然后一脚将展兆踢了出去。
接着,她不再理会吐血的中年人,而是接着向前走去。
随着她的面容转向虚无的夜空,她脸上的表情——无论你是愤怒还是嘲讽,都消失了踪迹,
只有一副如同面具般空虚的脸,正对着烟花燃尽的空虚的夜。
*
枚殚再次吐了一大口血,抬起头来,脸色苍白,
“你别死了。”林清瑶对他说。而枚殚此时终于连话也无力去说了。
林清瑶抬起头远眺,远远的,似乎能看到点点灯光。
她咬咬牙,再次架起了青年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