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
没错,这里这座城市,就是叫楚都。
干脆明了,告诉大家,这里就是南方楚国的都城。
这是在当年郢都的遗址上修建的城池,雄伟无比。
城墙上头可以让两辆马车并列转弯掉头,更别提城墙脚下的厚度了。这里的城墙并不是典型的四方形,而是有着许多的内凹,邮件里这许多的角楼。虽说作为一国之都,要是面临着守都城的情况,那仅靠坚守未必有什么用处了。但,这里却是为了便于防守而有着诸多舍弃美观的设计。
内部,又有着两端瓮城的设计。整个巨大的城池中央,则便是皇城。
那鲜红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威严与富丽的光辉。
每一个国家的尖厉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如果将楚国建立、发展、直至富强的过程介绍一遍,那一定是不逊色于任何传奇的励志故事。
在富丽堂皇的皇城内,从南宫门进入,走过一段漫长的窄道,在小太监的指引下右拐,便是一座名为安圣殿的宫殿。
在这座宫殿里,楚国的皇帝,召见了一位客人。
普通的臣子恐怕是没有被称呼为客人的地位的,但这位客人,说白了乃是皇帝的长辈,所以皇帝也愿意给他这么一个面子。
“爱卿如此狼狈,所为何事啊?”
高高在上的椅子上,坐着皇帝。
那是一个英武的中年人,正值富强年华,刚到三十多岁,精心修整的胡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精明能干的气息。
这里并非正式会见大臣的场所,所以内部的装饰并没有那么华丽夸张。只不过严肃的深色,还有那高高在上的椅子,加重了觐见的气氛。
就在皇帝面前,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的,却是从虞陵逃的性命的熊世卿。
这老头确实灰头土脸,发髻凌乱,就像是逃荒般逃来的一样。而实际上,他确实可以说是一路逃回来的。他牺牲了带在身边的钦差,从自己宅邸的暗道中逃离之后,便不敢停歇的,一路披星戴月的向楚都赶。事实上,经过那样的混乱,也只有这戒卫森严的国都,能给他一些安全感了。
他在别的州府中,使用了昂贵的交通工具,在覆文加佑与文人的神奇力量下,才在第二天中午就到达了国家首都。
“陛下!陛下!”老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虞陵、虞陵被贼人屠城了啊!”
因为更早的时候,皇帝便得知了消息,所以这消息的冲击性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了。不过,却依旧让皇帝觉得心头发紧。
接着,熊世卿便抹着眼泪,将昨晚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
“陛下,老臣的儿子……老臣的儿子他……”
“朕知道了,”皇帝好言安慰着他,“他要算起来,也是朕的堂兄弟,朕会下令,好好追忆他的。至于叔父你……”
老头的身体一颤。
“这也并非是人力所能阻止的事情……”皇帝咬着牙说道,“朕不会追究你的。”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熊世卿自然叩首痛哭。
皇帝毕竟见识的多了,不会因为大臣痛哭流涕就可怜他们。他一边修炼着祖传的修身养气的法门,一边观察着熊世卿的神情。
他实在不能确定虞陵的事情和自己这位叔父有没有联系,便只能趁着对方心神放松的时候仔细观察。
他注意到起身谢恩准备离开的熊世卿脸上,有了一点犹豫的神色。
“还有什么?”他忽然出声问。
“呃……”熊世卿犹豫了一会,才战战兢兢的说道:“臣……臣当夜,似乎见到了……清河王的子嗣。”
皇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清河王……”
他那亲近的语气冷了下来。
“清河王的子嗣……你还认得出来?”
“陛下恕罪……那孩子和孝文皇后……不不不,臣该死,是和孝文皇妃的脸,几乎一模一眼……也可能是夜色遮掩,臣慌乱之中看错了,臣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
“闭嘴!”皇帝一声爆呵。
已经站起来的熊世卿赶紧又跪下,把头深深埋在一堆朝服里。
“陛下,臣可是为了先帝鞠躬尽瘁啊!”
谁知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皇帝竟大怒起来,大声咆哮:“先帝!先帝!”
他一怒之下居然从高高在上的椅子上跳下来,一个踉跄到熊世卿身边,狠狠的踢了趴跪在地上的老头一脚,
这堂堂一国之君嘶着嗓子大喊:
“你还有脸!提先帝!朕现在!每天提心吊胆!就是因为你们这帮!谄谀之臣!”
每喊一句,便踢上一脚。
“用你的!脑子去想!虞陵!那可是虞陵!能与秦淮并列的虞陵!能把虞陵屠了!那得是!什么人!什么势力!用你的!脑子去想!朕给你个面子!不追究你!真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熊世卿被皇帝猛踹着,抱着头趴在地上不敢多一句话。最后被皇帝狠狠的一脚,踢的翻了身,一把老骨头瘫倒在冰凉的地上。
这老头老泪纵横,
“陛下、陛下、陛下……”
哭腔低声念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皇帝一看这老头这个样子就烦,这次连踢人都觉得费劲,冷哼一声回到座位上。
“朕说了不追究你,就不会追究你。赶紧回家,颐养天年吧。他们说是问道阁干的好事,那就当做是问道阁干的吧。毕竟问道阁在东海那边,再怎么说,也比招惹咱自己这边的势力要好……”
他撑着额头,终究显示出劳累与无奈的神色。
那么,他其实并不知道虞陵的事情是池心雨代表的稷下领导的。但他作为皇帝,还有着自己的猜测。那是因为,能在楚国境内兴风作浪,虞陵这么大的事情之前没有一点征兆,这本身,便能够成为删选的途径。因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势力,实在是,五根手指便数的过来。
潇湘龙舟…………
潇湘龙舟的人,如池心雨所料的,背上了黑锅。
当然,他们其实背的,也算不上黑锅。
无论如何,潇湘龙舟的势力,在楚国境内是万万动不得的。这些文苑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任何一个世俗的国家,敢于与之对抗。
他的思绪终于从这上面移开,然后,想到了清河王子嗣的事情。
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么对于他的冲击恐怕还要比虞陵被屠的事情更大一些。
清河王。
曾经是皇帝。
先帝并非合法的皇位继承人。
先帝的皇位,是从清河王手里抢过来的。
当清河王还是皇帝的时候,十分信任自己的兄弟——也就是先帝,然后,先帝联合了一群人,发动了政变,将清河王杀掉了,自己即位。
当年的情景自然要比这短短几句话要凶险的多。面前的熊世卿,便是当年出过大力的重臣。
先帝将自己哥哥弄死了,追封为了清河王。然而,一片混乱中,先帝还有着挥之不去的心病。
清河王的子嗣。
除了独在东宫的太子可以确认死亡外,内宫的其他皇子公主居住的重华宫,不知被谁点了一把火。
火势灭掉后,里面有着一堆一堆的焦黑的尸体。找到了三具孩子的尸身,虽然数目上可以对应,但面目上却无法辨认。就好像明成祖一直怀疑建文帝的生死一般,先帝也一直怀疑,那是不是类似于赵氏孤儿的障眼法。
十年过去了。先帝已经带着怀疑死去,这罪恶与恐惧,便落到了当今皇帝的身上。
如果问心无愧,自然无所畏惧。但若是问心有愧呢。
如果清河王的子嗣真的逃过了一劫,那么他在民间,就还有着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或一个妹妹。而他们,当然不可能对他怀有什么感恩之情。如果他们想要复仇呢?如果他们为敌国所用呢?
九州现在的情形,是无法摆脱这一类的猜测的。
然而,猜测终究是猜测。
在皇帝猜疑的目光中,这次会面终究不算友好的结束了。
*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枚殚抱着林清瑶灰头土脸的从地里钻了出来。
“我有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林清瑶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没有埋怨的意味,反倒是颇为怀念,“你呢?你有这么狼狈过吗?”
“也有好久了。”枚殚回答。
二人相互搀扶着,再次向北边走去。
“你有目标吗?”
“还没有。”枚殚说,“我原本来,是想找花半城的。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现在的初步计划是,甩开追击者,找到城镇歇息疗伤,打探花半城的踪迹,再去找他。”
“很好,我们有一串计划了。”林清瑶轻笑着说。
他们的状态可谓是狼狈了。
“你既然,”林清瑶忽然问,“准备好用土系的魔法逃走,为什么要让我抛弃你?”
“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枚殚回答,“如果成功了,这种话可以让对方降低警惕心,毕竟那时候我们已经像在说临终遗言了。如果失败了,呵呵,那就失败吧。至少在死之前,可以帅气一些。”
枚殚并不能确定自己的魔法会不会奏效。因为他并不是专业的魔法师。只是对于可以作为陷阱的一些魔法阵,有着一些研究。而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欺负九州人不熟悉魔法。
“你昨天晚上,对我做了什么?”枚殚突然问这个。
“什么什么?”
“别装,你肯定做了什么。”
“治疗的秘术要多少有多少。”林清瑶支吾其词。
“那你用了什么?”
“……”她不说话了。
“好吧,我猜的,”枚殚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你给自己放了学,还给我加了血。”
他注意到林清瑶的表情僵硬了许多,
“所以?你怎么做的?直接把你的血灌倒我的血管里?”
“……那样有很大几率直接死人。”
“是,所以你怎么做的?”
“你让我出了血。”
“啊,啊啊啊啊,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用何种让人误会的说法……”
“知道的话就不要问,追问一个女士,不是君子该做的吧?”
枚殚轻按着自己的伤口,那是被季默一剑捅个对穿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愈合,即使之前发生了强度的战斗,也没有迸裂。
他不追问了。
“你让我唱歌的时候,就想到会引来敌人了吗?”这次是林清瑶提问。
“不,我不知道。货到底我不是乐师相关,并不知道普通的唱歌也会有那么明显又有穿透力的文苑波动。不过我在你唱完之后,隐约想着可能会有人顺着波动找过来。所以我不是之后就抓紧时间赶路了吗?”
林清瑶不在反驳。
于是,十五分钟后。
冯玉二人追了上来。
“我非常惊讶,我真的非常惊讶!”枚殚靠在林清瑶身上,“你们怎么追过来的?我们为了防止被感觉到,可都没有运用文元赶路。”
“啊啊啊!那是你们!”冯玉举起了大锤子冲了过来,“无法掩盖气味啊啊啊啊!”
这样啊。林清瑶看着野兽般的许奎从另一边扑过来,心中有了了然。
这事情非常简单。非常明了。追与被追,猎人与猎物。
他们已经技穷了。
肌肉猛汉的重锤是先抬起来的,但先到达的却是野兽人的利爪——
林清瑶甚至能看清那指甲上的厉芒。
枚殚把她拉到了身后。
她一开始以为枚殚还有什么没用出来的后手,但紧接着她明白了,他只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再为她挡住攻击。
什么……东西…………啊……………………
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视野模糊了起来。
枚殚盯着许奎的眼睛。
他身上没有镜子。事实上,如果之前在那个村里,看大了镜子一类的东西,那他一定会想办法拿过来的。但实际上,那个贫穷的村庄,真的没有让他找到镜子。
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依旧思索着御敌的办法。那就是,
抗下这一爪,然后通过对方的眼睛,来强制催眠自己。也就是,天下为公的发动条件。
就在这一瞬间的时候,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仿佛天地都为之静止一般的,有声音插了进来。
有某种屏障,突然出现在枚殚面前。随即,无论是许奎,还是之后一锤子砸过来的冯玉,都被自己的后作用力弹开。
枚殚几乎没让人发现他松了一口气,紧抓住林清瑶的手,却没有回头看她。而是,一边注意着那边两个敌人的动作,一边看向了,插入战斗中的人物。
那是一个小女孩。
“你干什么?”即使在这个时候,枚殚依旧是那种随随便便的语气,“虽然很感谢你就我们一命了啊,不过你那是什么动作?JOJO立?话说回来你是谁啊?”
小女孩没搭理他。
她站在原地,踮着脚,高举左手。
冯玉用他那混乱的理智,止住了攻击。
他尚未意识到那是怎样的强敌。
一道影子已经扑了过去——那是许奎。
狰狞的野兽扑向了矮小的少女,那是让人吓得几乎要闭上眼睛的场景。
枚殚睁大眼睛仔细观察。
那女孩没有慌乱的神情。而是就那样站着,看着手里捧着的、打开的书,清声念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许奎,变成了一副骨骼碎裂的尸体。
寂静。
“啊啊啊,啊啊啊啊,”冯玉没说话,只是,咧着嘴笑着,笑着,笑着,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了咆哮!
咆哮着攻击!攻击!攻击!
捶!捶!捶!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啊啊啊啊啊啊!!!!!”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
男人的嘶吼声渐渐低了下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两个同僚已经死在这矮小的女孩手下了。但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攻击似乎起不到什么效果。
肌肉越来越暴起,青筋蔓延,吼叫,身材越来越高大,力量越来越强——理智也逐渐消失。
让这些,并没有起到效果。
他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
高大的身体倒在地上。
少女依旧低着头看书。
枚殚眨眨眼睛。他紧盯着那位少女,“方便说个名字吗美女?”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少女抬起了头,看着他,
那是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
“我是关关。我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