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许命和余鹰都看清楚了,他们刚谈到的叶飘然来了。
他远远地暴喝,同时双脚踏波,从远海飘然而近。
他由远而近时的轻功似乎可以用《洛神赋》里的辞章来形容:休迅飞鸟,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规,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余鹰不仅赞叹:“好轻功,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轻功。”
很快,叶飘然就如一叶飘然地来到这头吃人未遂的白鲨面前,双脚站在水上,不浮不沉,气定神闲,令人叹为观止。
许命见叶飘然对鲨鱼的态度如此恭敬,便停止对鲨鱼动手,一跃上岸,和余鹰并排在一起,看着那头鲨鱼游向深海,也看着叶飘然站在水上。
余鹰定定地注视着叶飘然,很奇怪他为什么踏水不沉,难道他的轻功让他羽化登仙?
叶飘然手持白扇,一展飘然,扇了扇,向许命拱手:“叶某一介飘然武夫,敢问兄台尊姓大名,白鲨乃东海之神,卿本雅士,奈何暴殄圣物?”
许命还了一礼:“叶侠士之言不无道理,人鱼相亲,万类和谐,只是鱼吃人,有违道法自然,我只好替天行道了。”
叶飘然将展开的白扇收拢:“兄台此言差矣。”
“差在何处?”
“白鲨吃了那小孩没有?”
“那倒没有,但如果不是我及时抢救,小孩就被它吃了。”
“凡事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怎么能仅凭如果二字,就暴殄天物?”
“世事多险,人们做每一件事情时都不妨假设一下,如果……如果那样,那么就会避免许多无谓的不幸。没有如果,所以就有后果。”
“如果你妈一生下你,就把你扔进水里喂鲨鱼,你愿意这样假设,是不是?”
“愿意,所以我没有这样的严重结果。”
叶飘然唰地一声,又展开了白扇,气得脸色煞白,他指着许命:“白鲨圣物,佑我东海,我等子民,不可亵渎。”
说着,他跪在水上朝那条离去的白鲨的背影祈祷:“白鲨呵,你是我辈子民的圣母,你威武雄壮,无可匹敌,你的力量至强至刚至久,海里所有的鱼虾都臣服在你的脚下,我辈子民仰望你,你必然赐给我们永恒的意志、勇气和力量。”
余鹰和许命想起他们关于鱼、愚、娱三个谐音字的对话,叶飘然还真把鱼当成圣物,他是装愚,还是玩娱?
许命从他身上嗅出了他对鲨鱼所表现出来的宗教式的敬仰,他的语气很虔诚,很严肃,他不像在装愚,不像在玩娱,他把鲨鱼当成了原始宗教中的古老的图腾,像蒙古人把狼视为图腾一般。
叶飘然站了起来,白衣飘飘,白扇翩翩,仿佛有一轮白月照亮他,他一身灿烂,又仿佛有一团白云笼罩着他,他的形象飘然若仙。
叶飘然以扇指许命:“你企图加害白鲨圣母,必须向我道歉,向白鲨祈求宽恕。”
许命说:“白鲨不是圣母,它是吞吃水族的魔王,请你命令白鲨向我道歉,祈求我的宽恕。”
叶飘然怒视着许命。他仍站在水里,并不下沉。
许命已看出他为什么静立在水里而不下沉的原因了,他没有机会向余鹰说出这一秘密。
这秘密跟鲨鱼有关。
叶飘然怒不可遏:“我一定代白鲨圣母教训你。”
许命没必要因鲨鱼而跟他动手,他从他手中的白扇上找到打趣的话题:“你看你手持白扇,白扇白扇,就是白白地算计人,既然是白白地算计人,还不如不算,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余鹰笑了起来:“建设和谐江湖,武林人人有责。该算了就算了。”
叶飘然寸步不让,说:“如果想算了,就向白鲨磕头认罪。”
许命抓住了叶飘然说出的如果二字,温柔地笑了:“凡事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你方才不许我说如果,你自己为什么要说如果。”
叶飘然搬起如果一词,堵住了自己的嘴,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许命说:“我无罪可认,既然你不肯算了,我想算了也算不了,只好陪你算一算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叶飘然说:“你的兵器呢?”
许命说:“凡动刀的人必死于刀下!我不携带兵器。”
叶飘然说:“据说,真正的高手手中无剑,心中无剑,无剑无我,剑我合一,剑即是人,人即是剑。你难道就是这样的高手?”
许命无语而笑。
叶飘然说:“你的兵器看不见,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就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看不见的兵器比看得见的兵器更厉害。”
许命始终在笑:“你是自己吓唬自己。”
叶飘然说:“我不是吓唬自己,我是小心谨慎。谨慎使人严加防守。”
许命说:“你无须防守,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进攻。”
叶飘然说:“你也不肯后退,如果你祈求白鲨圣母宽恕,那我就算了。”
许命说:“看来不肯后退的人是你,为了那一钱不值的禽兽,不也愚乎?”
叶飘然大怒:“不许你辱骂圣母,我一定要出招,势在必发,我再问你,你的兵器呢?”
许命说:“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土地。我不用携带兵器恐吓世人,我没有兵器,道曰虚无。”
叶飘然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这就是无,无是禅宗的最高境界,亦是武学的巅峰,妙渗宇宙,无招无我,无迹可寻,无坚不摧。”
许命说:“其实这并不是武学的巅峰,这是武学的癫疯。”
叶飘然说:“我看你是不是疯了。”
许命说:“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无一物,这岂非荒谬?天下有谁能抵达无物之境?我臻于无招无我之境,招在哪里,我在哪里?我找不到招,找不到我了,招不见了,我不见了,还谈什么武功?依我看来,只有白痴心无一物,只有白痴才无招无我,依你的说法,白痴达到武学的巅峰。所以是你疯了。”
叶飘然脸色通红,答不上半句话。
许命说:“武学的巅峰是手中无兵器,心中有兵器。手中无兵器,乃化宇宙万物为兵器。”
余鹰插话说:“你只有一把扇子,他化万物为兵器,手中就有无数兵器,无数兵器对付你的一把破扇,看你如何应付?”
叶飘然忽然大笑:“可惜这是大海,大海中唯一的兵器就是水了,你难道要用水战胜我?何况我的扇子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
说着,他叱咤一声,双腿拔起,弹出水面七尺高,掌中的白扇是一把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宝扇,不知有多少人曾丧生在扇功之下,随着身子跃起,他在向许命扑来的同时,白扇如三尺戒尺向许命的头顶打出扇诀中的三招:雷霆万钧,雷厉风行,风卷残云。
这三招交替出手后,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片阴霾蔽空。
许命提起双掌,运力于掌,同样一股狂飙猛然扑出,两股劲风刚刚触到,叶飘然被更大的力道震得翻了两个筋斗。
很幸运的是他的身子正巧翻了过来,白扇又嘎然使出,一道白光一闪,实是内力如雷似电射来。
许命的右掌探出,一抓,这一抓迅捷之极,变招也极为灵动,反手一钩,本来空无一物的右掌上像变戏法似地变出一把白扇。
没有任何人能看清叶飘然手中的白扇为何到了许命的手中。
叶飘然想不到自己败得如此之快,也没有料到许命出手快得令他无从察觉。
现在,他手中无扇,心中无扇了,无扇无我了,却并没有抵达武学的巅峰,反而呆傻了。
许命把从叶飘然手中夺过来的扇子又交给他:“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该放就放,再想也没有用,你总该为自己想想未来。”
余鹰在一旁观战以毕,对许命说:“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叶飘然自知胜不了对方,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他躬身一揖:“拙弟并非真跟你过不去,实是想跟你切磋切磋武功,此番受益非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他飘然踏浪而去,正如他踏浪而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