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这三天来,刘协本已经做好了接受婉君盘问的准备。但出乎刘协意料的,关于曹节的事,婉君却从此一句也没提过,而她看向刘协的眼神,则更包含了一种刘协无法理解的情感。像是责怨,像是愧疚,像是庆幸,像是心疼......
而曹节,则是从此彻底消失在了刘协的生命中。
夜晚的荒院里,从此少了一个人的痕迹,每天只有刘协一个人月下独舞。
他的剑法越发的犀利,也越发的肃杀寂寞。他喝的酒越来越多。
但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就好像过往的种种真的都只是梦一样,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协知道这不正常,刘协很想找到她,问问她在自己救她之后,究竟又发生过什么,以至于让她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但,她再也不会来了......
迎着朝阳,刘协舞完了最后一式剑法,然后轻叹了一口气,收起剑闪身回了寝宫。此时他已经不用再刻意回避那些千里卫,救曹节时,他的速度已经暴露在一众千里卫面前。虽然事后曹操并未对此事表态,但刘协明白,此时再遮遮掩掩的,也是没用了。
回到寝宫内,董婉君端着热水迎了上来,而她的脸上却是欲言又止的神情,全无半点笑意。
刘协疑惑的望向董婉君:“婉君,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啊.....没......”董婉君猛然一怔,沉默了片刻,却又道:“夫君,是我父亲......他此时在宫门外候着,说是请您将他召入太庙功臣阁内,父亲有要事相商。”
“太庙?”刘协先是疑惑的望向董婉君,然而转瞬间就变成了震惊!
董婉君......这个名字和前世女友完全相同,以至于刘协几乎忘了她的另一个身份。
她是董贵妃,所以,送她进宫的她父亲,肯定也是姓董的。
董国舅,太庙,功臣阁......将三个关键词联系起来,一个名字也就呼之欲出了。
董承!
衣带诏!
刘协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这次董承要自己召见他,肯定是和衣带诏事件有关的。
但刘协相当不高兴,因为董承的这番作为,直接让婉君告诉自己召见他,简直像是在命令自己一般。再者,如果董承真为衣带诏而来,那衣带诏的结果刘协是知道的,刘协自问,一旦事发,他没有任何能改变衣带诏这一必死局的办法。
而衣带诏的失败,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董妃赐死,曹后上位。
虽然刘协还不知道曹后是谁,但董婉君必死这件事,刘协却是决不能接受的。
是以,刘协当即道:“婉君,你去回了国舅,就说我现在没时间见他。”
董婉君瞪大了眼睛望着刘协:“陛下,您......您说什么?”
“怎么了?”刘协反问道,“我说回了国舅,我现在没时间见他,有什么问题么?”
董婉君沉默片刻,脸上忽然满是愧疚之意。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闪过一丝决然。
董婉君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定定的望向刘协:“陛下,求您了,您就见见父亲吧。父亲说了,如果这次您不去见他,就让我将这包药下在您的饭菜里。婉君下不去手,婉君知道陛下对我好,知道陛下宠我,爱我。所以我不会给陛下下药的,但您若是违背了父亲的意思,婉君也只有吞下这包药自尽了.......”
说着话,董婉君竟真的打开纸包往嘴里送去!
刘协吓了一跳,眼疾手快一把打落董婉君手中的药:“婉君,你疯了!”
“陛下......”董婉君无言,只是轻唤着刘协。她的声音颤抖,两行清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一边是自己的父亲,父命不可违。另一边却又是心爱的男子。这里毕竟是三国时代,董婉君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必须遵从父亲,否则便是不孝,便不配为人儿女。
这一刻,董婉君心中的矛盾,身为二十一世纪穿越者的刘协是无法理解的。甚至他即使能理解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精神,也不可能理解这种“父教女亡女必亡”的制度是怎么回事。
实在是吃人的制度!
刘协长叹一声,无奈道:“好吧,婉君,你别做傻事。我去召见董国舅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董婉君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她低着头,低低的声音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刘协亲昵的摸摸董婉君的脸颊,轻笑道:“别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错。再说,没准儿董国舅来见我是有什么好事呢。不要介怀,记着,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永远还是我的小婉君。地老天荒,海角天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董婉君娇躯猛然一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到刘协坚定的笑容后,脸上所有阴霾也一扫而空。她依旧流着泪,却笑着,一字一顿的道“地老天荒,海角天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等我回来。”留下这句话,刘协才转身出了寝宫。
而刚一出宫门,刘协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的心中,早已经怒火万丈!
董承!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用自己的女儿当做要挟别人的筹码,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他董承居然也做得出来!
好,我倒要看看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来吧,老子接招了!
太庙,功臣阁。
刘协一语不发,背着手抬头望着高祖刘邦的牌位,只留给董承一个背影。
董承也不以为忤,就站在刘协背后,静静的陪着他沉默。
四月初五,辰时,艳阳高照。
功臣阁内却是一片寒意,仿佛连时间都在两人之间凝固住了一般。
董承望着刘协的背影,心中冷笑:“这小子,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吗?他摆出这样一幅姿态,简直就是打算和自己比耐心,好像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但我可不是来陪你玩游戏的,无论谁先开口,今天只要你站在这功臣阁里,你就已经输我一步了!因为,你妥协了!无论如何,主动权都在我手中!”
心念及此,董承轻咳两声,打破了这良久的死寂。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陛下,想当年高祖皇帝建功立业,斩蛇起义,灭西楚,讨叛逆,为大汉王朝打下了偌大的疆土。臣每念及此,莫不是心潮澎湃,只恨不能追随高祖皇帝征战四方。臣看陛下今日目不转睛盯着高祖灵位,是否也想起了祖先的荣耀?”董承朗声说道。
尤其说“祖先的荣耀”时,董承更加重了语气,简直就是在警示刘协一般。
片刻后,刘协冷笑一声,侧过半边脸,对董承道:“董国舅,董大人!你又何必问我?接下来只要你自己发挥不就可以了么?不管我回答是或不是,你都会将话题扯到如今汉室衰败,对吧?
然后你会告诉我,汉室衰败,是因为朝中有奸贼乱权,这个奸贼,就是他曹操,对吧?
然后你会告诉我,当年高祖之所以得天下,是因为有萧何张良韩信等良臣辅弼,而你董国舅,就是当今的萧何张良,对吧?好一个董国舅,好一个舌辩之士!”
董承老脸一红,不由自主的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中暗道厉害,刘协这一招简直就是单刀直入,釜底抽薪,他以这种半讽的语气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说出来,反倒让自己接下来的说辞没办法展开,否则岂不是伸过脸去让人打么?
董承眼珠一转,干脆,你把话都说到这地步,我还顶着你说做什么?这次我就把这张老脸豁出去,我捧着你说!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自圆其说的。
心念及此,董承对着刘协深施一礼:“陛下果然英明睿智,所见所识,均胜臣十倍!”
一句话就撇清了自己,意思就是,你刘协刚才说的话都是你自己的见解,和我董某人原本想说的话半点关系也没有。
之后,董承又道:“臣每天忧心时局,皆恐陛下大权旁落,愧对祖宗。而如今,既然陛下早已经看透全局,那么如今之计,陛下以为如何呢?”
这句话就是在将刘协的军了,刘协若说无计,那一顶“愧对祖宗”的帽子就得扣到刘协脑袋上,董承料定,没有哪个皇帝是敢接这顶帽子的。而且就算刘协说无计,那董承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说“臣有一计”,然后拿出那份矫诏。
而若有计,那就更简单了,这一计无论如何都是对付曹操的,这时候只要自己拿出衣带诏,刘协骑虎难下,势必要在诏书上面用印。
届时,便是这份矫诏“名正言顺”之时!
董承冷笑着望向刘协,心中暗自冷笑:“陛下,只要你还是陛下,臣要整治你的方法可多得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