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老者闻言，本来满面的悲戚之色忽然就收了七分，眼中也陡然爆发出一阵异彩：“你......果真还有一题？”

“有。”刘协沉声道，“在下想问先生，如今天下大乱，战火四起，军阀割据，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乃是何人？”

“何人？你难道想说是黄巾吗？”黄衣老者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善。

刘协注意到了老者的这种反应，却没有点破，反而继续道：“不，黄巾只是一个结果。归根结底，原因在于庙堂之上。皇帝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丞相虽然能一定程度上限制皇帝，却无法影响皇帝的最终决策。如此一来，整个国家的命运便交付到了一个人的手中。

而这个人只要稍有弱点，便会被有心人利用。于是，外戚、宦官、豪强之流接踵而起，可以说乱世的种子，自桓、灵之时的昏庸开始，就已经种下了。”

黄衣老者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所以我才说要废除皇帝......”

刘协摆手道：“先生博学，自然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皇帝昏聩，说到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弱点，故而投其所好。若是因此就从彻底废掉皇帝，这就好比行路之人只是脚上长了水泡，却要锯掉整个脚掌一样。

所以说，皇帝暂时还不可废。但我们却可以改变一些制度，从而限制皇权，使这国家变成集体决策，而不是由皇帝独断。如此一来，决策集体之间相互监督，相互都盼着对方出昏招，也就相互都如履薄冰。这种制度一旦确立，那么自然可以避免因一人之昏庸，导致整个国家陷入混乱。”

“限制皇权？”黄衣老者轻轻一笑，颇为认可的道，“说说你的想法。”

“王在律法下，王在议会中。”刘协一字一顿的道，“首先确定一个方针——法律的权力至高无上，凡触犯法律者，一律需要接受处罚。这是最高等级的规定，需要抬高到比天道甚至人伦更高的位置。

之后，制定一部《宪法》，将皇帝可行与不可行之事详尽写明。皇帝若触犯宪法，百官有行废立之权！然后，便是组建议会......”

刘协用了将近半个小时，将“君主立宪制”的大体框架向这黄衣老者进行了详细的介绍。不过，刘协所讲述的，并不是英国光荣革命之后的那一套体制，而是康梁维新时曾向光绪帝主张过的那一套。

刘协自己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这里毕竟是中国。按照地缘政治的说法，单纯的套用其他大陆的现有体制，恐怕是很难成功的。所以，倒不如介绍一种更“本土化”的政治体制。

黄衣老者听完刘协这番话，沉思良久，却又道：“你这话看似有理，实则却是培养了一批门阀士族，到时候，即使决策者变成了一群人。但是一群门阀，更不会考虑百姓的死活，他们若只顾着党同伐异，置百姓于不顾，又当如何？”

“办法有两个。一则分权，二则开民智。”刘协早有准备，朗声道，“将不同的权力分散给议会中有可能成为‘门阀’的不同机构，使其相互掣肘，自然不会有谁能一家独大，如此更不会出现家族间党同伐异之现象。另外，则要让百姓知道他们并不是生来就是蝼蚁，要让他们有自己独立的想法，让他们为自己争取权利。要拯救天下苍生，只有实现民主，而要实现民主，唯有先开民智！”

“先开民智......开民智，好，说得好！”黄衣老者听完刘协这番话，怔了一怔，旋即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对啊，先开民智，再行民主！只有人民，才能拯救人民！黄天啊，老朽浑浑噩噩，直到今日，才明白救世的真谛啊！”

“黄天？”刘协眼神一转，忽然想起刚才这老者以为自己要遍地黄巾军时，露出的不善之色，“难道说他是......”

心念及此，刘协再不敢托大与这老人打哑谜，恭敬的问道：“尚未请教先生尊号？”

“一个名字，多种叫法，身份却只有一个。”黄衣老者笑道，“老朽曾被人叫做大贤良师，也被人叫做天公将军。不过现在，张角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只是个命不久矣的糟老头子而已。”

“果然是您！”刘协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被老人的身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酒馆里偶然相遇的一老一少，居然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不过，您不是已经病死了......”

张角苦笑一声：“其实我并没有病死，我是死给他们看的。”

“他们？”刘协疑惑道，“您说的是......”

“就是跟着我一起起义的那些人。”张角轻叹道，“本来我只是用药水给人看病，后来看到官府压迫百姓，我心里就燃起了一股执念。我想将天下穷苦百姓都团结起来，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建立新的秩序。正因为如此，我才发动了这场黄巾起义。

一开始，起义军确实声势浩大。我们虽然只是乌合之众，但大汉官军也同样是腐朽无能，所以几场仗打下来，这些官军并非我的对手。但是后来我却发现......我辛辛苦苦组织起来的部队，攻破城池之后，并没有安抚百姓，并没有周济穷人，而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行为甚至比大汉官军还要凶狠三分。被我组织起来的那些人，他们自己本来就是穷苦人，但现在却将穷苦人都作为了欺压对象。

这种情况不是个例，在每个大方，甚至在我身边，我就眼睁睁看着发生过好几次。虽然之后，我三令五申告诉他们不许劫掠......但是，我这人并不知道如何治军，军法不严，导致劫掠事件屡见不鲜。于是逐渐的，我这个原本名声极佳的大贤良师，也就变成了‘黄巾贼’。

那时候，每天夜里我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我反复的问自己，我想要的世界是这样的吗？凭着这些‘黄巾贼’，真的能建立起理想的新世界吗？

我想不出答案，但是黄巾贼的祸害却愈演愈烈，眼看着马上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我明白，我这个天公将军，其实正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如果我死了，这些黄巾贼立刻会变成一团散沙，绝不会是大汉官军的对手。

所以，我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身染重病，不治而亡。果然，我死之后，皇甫嵩、朱儁部队重整旗鼓，再度杀了过来。这次，黄巾军士气一落千丈，也没了统一指挥。所以溃逃者无数，不出几个月，便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我亲手燃起的火头，总算是被熄灭了。

说来也是讽刺，我这个一心想救天下的人，最终却变成了为祸天下的恶人。黄巾起义失败后，我就开始遍访天下，寻求救世之道。如今......陛下，你的一番话，让我彻底明白了。要拯救苍生，这大任恐怕就要交付在陛下身上了。”

刘协吓了一跳，忙道：“张老先生，您可千万别这样......我这人可没有您这种使命感，我虽然说的轻松，但是却只是个理论派的。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要让我去做，我肯定做不到的。”

“不，你做得到的。”张角却笑道，“陛下可是天命之子啊。”

说着，张角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塞到刘协手里：“陛下，老朽这里有两件东西，便送与陛下保存了。

其一，正是从南华先生处所得《太平要术》，此书中所记载神仙秘法，有穷究天地造化之能。虽不能改变天下，却能使人拥有异能神威，恍若半神！据南华先生说，此书与琅琊阁于吉的《太平清领道》、峨眉山左慈的《遁甲天书》若合为一卷，则有移山填海之莫大威能，甚至能见过去未来，陛下切记留心。

其二，则是我闲暇时炼制的宝物‘黄天头巾’，两条头巾，一长一短。陛下只要戴上长头巾，再给一人带上短头巾，便可控制其心智。”

刘协瞪大了眼睛，他倒是想过，这张角今夜来找自己，俨然一副托付大事的模样。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和张角说了这么多。

所以，刘协对于张角会给自己些好处，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他给自己的这些......也太玄了吧？

控制人心智？这个刘协倒是勉强能相信，这或许是一种强力的催眠术吧？

但是那个移山填海......那玩意真能办得到吗？

不过转念一想，可能古人说话总喜欢夸张。也许这太平要术里面确实记载了一些强力招式，不过......最多的也就是武技而已吧？

《降龙十八掌》名头那么响亮，打的也是人而不是龙啊。

想到这里，刘协倒是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惊讶情绪，转而郑重的点点头：“多谢张先生。”

“真是世事无常啊。”张角笑道，“想不到，最后继承我衣钵的，会是大汉天子。说起来，老朽与陛下还算是死对头呢......哎，罢了，陛下，这天下就交给你了。老朽去也！”

说完，刘协忽然就见眼前一阵强光闪过！

“怎么回事？”

刘协吓了一跳，继而就看见张角的身体轰然炸裂成了漫天光羽。

没有血肉，甚至没有衣服的碎片。

张角好像从来就只是一团光，现在只是变成了千百片光斑而已。

“这......”刘协望着眼前诡异的一幕，等到张角所化的光羽完全消散，才喃喃的道：“这是......登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