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了,更无法把她跟记忆中的那冰雪聪明的嫡女联系到一块。
眼眸中闪过一缕不耐,不想多生是非,正要说寻个大夫瞧瞧便好,此时梅玉珑却张口。
她一张口,便使他深眸一狭,面上闪过讶异而困惑的神情。
“梅玉环,你自己丢脸丢到全长安城了也就罢了,莫非也要让父亲跟着你丢脸?如果是让当今圣上,听闻堂堂平安侯竟然听信怪力乱神之语,恐怕这平安侯府丢脸就丢大发了。到时到底是谁的责任?”
她满面的轻鄙不屑,好像压根没把梅玉环放在眼眸中。
“你!”梅玉环气的脸涨成茄子色,“父亲,你看珑姐儿这狂妄的模样,可还是以前的珑姐儿么?”
梅偃之面色微寒,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那道迫人的压力,梅玉环乃至还抖了一抖。
而被梅偃之径直冷视的梅玉珑,却好像毫不在乎,唇角乃至露出讥诮的笑。
“梅玉环,你放纵奴才,先害死平安侯府嫡女,又妄想杀害元配夫人的配房郝嬷嬷,你自己说,你应当何罪?!莫非元配夫人不在了,你便能无法无天了不成?!”
着口吻,再配合她那冷沉的眼神,即便是炎炎夏日,也令人不禁连打冷战。
梅玉环大叫一声,“你简直疯了,中了邪,你分明就是跌的,怨不得旁人!”
“我自己跌的,你看到了?看到后可救过人?”一连两次诘问,把梅玉环堵的面色大变。
“扯谎也不能信口胡言,想清晰再说罢,我是黛鹃从池边拖来的,若非那几个丫鬟偷懒,只把我丢到莲池边,恐怕黛鹃也无法救回我!”
梅玉环想把重心引到中邪上,那她偏要拽回到谋杀亲妹这事上。
梅偃之眼神沉沉地锁着梅玉珑,心里不知在思量什么。
梅玉珑却毫无畏惧,反倒是缓慢跪下,“女儿玉珑,恭请父亲大人万安。很遗憾娘亲已逝,女儿跟郝嬷嬷遭庶姐刁奴欺负,险些丧命,若非有金御医妙手回春,恐怕女儿再无缘在父亲面前尽孝,至死也死的不明不白。”
她声响清寒,却更令人觉察到当中的蚀骨凄怨。
即便她面上仍有斑痕,在他们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难看,反倒令她显得更为可怜。
梅玉环见状愈发怒火攻心,高声喝斥:“不要装了,金御医是啥身份,即便宫中的娘娘们都未必请的起她,你是什么人,草芥之躯,怎么会请的动他?!”
梅偃之听言,双眸含威凝视着地下的梅玉珑,他好像并没为梅玉珑的话所打动,也没听到梅玉环的话,眉梢眼尾仍旧冰寒威厉,无丝毫温度。
这多年积威,并非常人可以承受,即便是军营铁汉,被他忽然瞠一眼,也都是心中发怵,况且是这些个妇孺之辈。
因此梅玉珑并不好受,一边悲痛凄伤,一边也是凉汗涔涔。
在他跟前,单单装可怜,是没用的,还得继续拿出其它更厉害的招术。
她这个亲爹,从来就不是个心软的男子。
“世翁,这事说起来,也挺好办。”郎弼笑颜清朗,跟梅偃之相比,恰如三春暖阳。
梅偃之听他此言,似是被点醒一般,一招手,来德忙向前屈身待命。
“请金御医来。”
来德领命要去,郎弼补充说:“来德,可要尽快。”
来德擦了下汗,也顾不及后宅那些个勾心斗角,侯爷吩咐他哪儿还竟敢从中作梗。
待他走后,郎弼笑说:“世翁,还是让珑女她起来罢。”
他亲手上前,温声温气说:“珑女,你身体弱,不要总跪,起来罢。”
说罢朝梅玉珑伸掌。
梅玉珑却瞧都不瞧他,仍旧跪在那,神情由先前的悲痛变为了无所谓的木然。
目的还未达到,她怎会甘心起来?梅偃之不吃博同情这一套,那她便改变策略。
瞧她那倔犟的模样,郎弼叹了口气,“珑女,你真真是变了,居然如此执拗。”
这话声响不大,却也正好可以让梅偃之听到。
他垂头凝望她,目光复杂,声响低醇,轻轻说:“珑女,你是真的不想听哥哥的话了么?”
梅玉珑阴笑一声,“郎世子说的是什么话,天地人心,都在变呢,莫非你就没变?”
如何叫不再听他的话,合着他以前就会站在人前,关心他教育她?恐怕,是连见都不想见罢。
“以前,我不曾怨你变了,如今你怎可怨我变了?”
郎弼凝瞳瞧她,眼眸中闪过一缕锋利,随后却摇首苦笑,退到梅偃之身后,不再讲话。
梅偃之负手而站,全程黑脸,梅玉环想再跟父亲告黑状,居然却也无从开口。
梅玉珑却挺直了脊背,即便是跪着,都无一点畏惧的模样,神情也变得更为淡凉。
此时,来德的声响正好传来,把这满地的沉重,击起一点波纹。
“回禀侯爷,金御医有急诊,不愿来。”
“呵,梅玉珑,人家金御医是不愿帮你扯谎罢。”梅玉环顿时感觉身体被从新注入活力。
梅偃之蹙眉,冷眸瞠过去,来德原本屈身回话,被吓的噗通跪地,“但,小的把金御医的捣药小厮带来啦。”
话音方落,便见一个身穿布衣的捣药小厮拎着一只灰褐色的药罐走入。
他分毫不惧此刻的凝重氛围,稳步走来,向着梅偃之行礼问安,梅偃之出于对他师傅金御医的尊崇,也微微俯身,算是回礼。
小厮倒显得落落大方:“侯爷,小人奉家师之命,特意前来为七小姐送药。”
长安城人都知那金御医架子大,即便宫中娘娘们想请他了,他都要看心情,未必肯出山。
因此梅玉环才如此自信,金御医不可能给梅玉珑看病,到底梅玉珑可连门都没出过呢。
孰料一个捣药小厮来打她的脸子,不仅看病还开了药方拿药,尤其,药还是已经熬好亲手送来。
这份尊崇,长安城谁有?
小厮朝着梅玉珑拱拱手,“七小姐,您大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