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婶,我在这儿陪着四月就成,你出去忙吧!”沈梦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四月的背替她顺气,一边说道。四月不愿她碰触自己,却止不住咳嗽,只能由着她去了。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把帕子从脸上拿下来时,娘已经出去了。沈梦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和担忧,手里搅动着一方帕子,欲言又止。
四月盯着那块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几枝桃花,实在是说不上好看,那是她跟着娘开始学女红之后绣的第一件成品。四月和沈梦同年出生,家都在凤鸣县最偏最破的那条巷子里,两个女孩儿从小一起长大,常常玩得晚了,就在一家住下,睡在一张床上,头顶着头,脚抵着脚,亲密无间。沈梦从小就没了娘,爹在海上做苦力,一年只能回家一两次,她一直和祖母生活。在她十岁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沈梦的爹所在的船遇上了风暴翻了,没人活着回来。沈梦的祖母哭了几天,想替儿子讨个公道却不知向谁讨,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便宣称有狐仙附在了自己身上,开始替人看病驱邪,慢慢成了凤鸣县里颇为有名的神婆,请她做法的人越来越多,她赚了银子,就带着沈梦搬离了这条巷子。
可是她们两个并没有生分。四月每天在洗完衣服,帮娘做完饭之后,总会偷偷溜出去找沈梦玩。沈梦时不时会给她带两块点心或者一包瓜子,两人坐在穿城而过的那条河边,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当四月绣完那块帕子之后,去找沈梦的那个傍晚,她扭扭捏捏,鼓足了勇气把帕子掏了出来,塞到沈梦的手里。她知道自己的绣活很差,可除了这块帕子,她没有任何能送给沈梦的东西。
此刻她又看到了那块帕子,想着两人小时候的种种,鼻头忽的一酸,忍不住脱口问道:“沈梦,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咱们的姐妹情份吗?”
沈梦被她问得怔住了,回过神来急急解释:“四月,我真的不知道祖母替楚大少爷合出的八字是你的!我若是知道定会拦着她的!”
“我连那个秘密都告诉了你……”四月想着临死前她的眼神,只觉得心灰意冷。
“我知道你有意中人,”沈梦看起来快急哭了,一汪泪水蓄在眼睛里,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来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会来提亲吗?你定亲的事他定然也已经知道了,都已经过去三天了,他可曾有来寻过你?我看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若真的在乎你,他早就应该出现了!”
他当然不会出现了,四月默默想着,他远在北边的杀胡口呢。上辈子她一直到第二年春天再见到他才知道,他随军去了极北的边关。
“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桃花开得正好,风一吹,花瓣纷纷飘落。他离她那么近,她却不能靠过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的眼里满是失望,四月被他的眼神灼伤,崩溃般的哭了起来。
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定了亲,等了三天都没有收到他的一丝音信,越等心越凉。她以为和沈梦说的一样,他其实并不在意她,曾经的温情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只觉得自己一腔真情付错了人,趁人不备上吊自缢了,却还是被救了回来,仍旧嫁入了楚府。
沈梦见她不做声,以为她被伤透了心,又握住她的手,缓声道:“四月,我祖母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她既算出你和那楚大少爷是天作之合,那必定是准的。姻缘天注定,说不定你们真的有缘。楚府是巨富之家,对你家里也是个帮衬,况且我听说,楚府的后宅向来清净,只不过楚大老爷有几个妾侍,轻易也是见不到的,楚老夫人多年来一心礼佛,不问世事,楚夫人又是书香门第,人再和善不过了,你嫁过去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是正经的少奶奶,也是好归宿。”
“好归宿?”四月笑了起来,“那你愿不愿意嫁进楚府?”
沈梦讪讪地跟着笑了:“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即使我愿意,楚府也不会同意的。”
“我没有开玩笑,”四月敛了脸上的笑容,说道,“楚府的人从未见过我,也没有见过你,若嫁给楚大少爷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不愿和你争抢,明日楚府来接人,你替我坐进轿子里可好?”
“我……这种事情万万使不得,左邻右舍那么多眼睛盯着,一旦东窗事发就糟了……”
“没关系,”四月打断了她的话,说,“明日待你换上喜服披上盖头,咱们的身段差不多,不会有人发现的。这么好的姻缘,我定是要让给你才行,等你嫁了过去,我就会离开凤鸣县,这辈子再不回来了。”
“可是哪怕成了亲,林叔林婶总是要见你的,这一见不就露馅了吗?”沈梦急的脑门上都渗出汗来。
“他们不会声张的,楚府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更何况他们还想要依靠着楚家,怎么会把楚少奶奶被调包的事说出去?啊,我知道了,”四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不是担心你祖母?放心吧,她也不会说的。嫁入楚府可是个大好的归宿,她怎么会破坏心疼的孙女的姻缘?你也不用挂心她独自在外生活孤苦,等过个一两年,就说沈家姑娘去了,发丧之后你大可打着照顾昔日好友祖母的名义把她接进楚府,楚府断不会起疑,还会赞你宅心仁厚。”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四月又咳嗽起来,心里却无比痛快。前世她被救回来之后,沈梦就一直劝她,一桩事一桩事的讲给她听,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能嫁入楚府是自己祖上积德。可之后的三年,那一心礼佛的老夫人,书香世家的楚夫人,真正让四月见识到了什么是“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
沈梦被她震住了,半晌,喃喃道:“四月,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四月觉得好笑,“我就是死过一回,看透了不少事。”说罢,她把脸转向了里侧不再看她。她的脑子初时一片混乱,现在渐渐清明过来。也许是老天不忍看她一直被自认为最好的姐妹蒙骗,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能当面问个明白,可她突然觉得无趣透了,什么都不想问,甚至再不想看沈梦一眼。
“你走吧。”她说完,重新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半晌没有声音,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沈梦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