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俩一顿吵吵,我到忘记要问的话来。
胡六脸红脖子粗还没消去,想一句话打发我:“那个,你先歇着,今儿累着你了!”
我此时提出回家,胡六肯定不答应。
于是我立改外交手段,由强硬变妥协,故作西施捧心,勉强挤出点笑脸:“今儿多亏胡伯伯......我身子骨当真差了些。”
我不知道我这个没骨气的小模样有多恶心,不过强势面前扮矮子,是我小爷生存法则。
尹先生目光炯炯:“你就是燕语?听你说话就喜欢,还是个孩子嘛。六子一直夸你,我早就想见你了!”
这胡府上下就没个说人话的。
刚才还抱怨胡六多事,转眼换脸,不拿奥斯卡金奖,埋没人才啊。
我事先向小影打听过,账房总管姓尹,在胡府做了好多年,比胡六年纪大。他多年在胡府摔爬滚打,练就一副好面孔,不管生气与否,总是笑眯眯一张活菩萨脸。
有人给他背后起外号,老麻雀,老油条,老不死。
我不好直呼老麻雀老油条老不死,折中叫了声:“尹先生,您老好!”
尹总管手捋山羊胡,双眼晶亮,像是对“您老”二字感兴趣。
我扭头给胡六说,我想拿些布头和针线给芷兰缝制布偶,顺带提出芷兰在长身体,伙食要可口美味。
胡六面色稍沉:“针线不成问题......二小姐想吃什么告诉厨房就是!”
针线不值钱,当然没问题。
芷兰会说话还要我来?分明就是推脱,没见我也在长身体?
我笑道:“有胡伯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列个菜单出来,交给厨房!”
非把你胡府吃穷。
胡六又道:“笔墨纸砚我派人给你送去,你还需要什么?”
我需要自由身,你给吗?
“没了,就想挖人...”我咬牙想说挖人祖坟,“那个想要的,可以写纸上吗?”
“可以,当然可以,交给尹先生就行。”
好嘛,一句话就把我当球踢给老滑头了。
我坏笑:“零七八碎的小家伙,也得尹先生麻烦半天。”
“我不怕麻烦,整日闲着。”尹总管笑得嘴角扯到耳朵根,“会打算盘么,有空我教你!”
我会敲计算器,会挖雷会吃鸡。
胡六像卸掉一个大包袱,满脸轻松:“府里一针一线都要经过尹总管,他脑袋里装着算盘啊。燕语你真运气,做尹总管的学生了。”
老麻皮,小爷我是你祖宗!
我手摸下巴,有意使坏:“啊,算盘珠子呀,了不起......可是九百九十九乘以九百九十九是多少呢?”
“啊,你想知道?”
“嗯!”
尹总管噼里啪啦拨弄一阵,把算盘推给我。
我故作看不过来:“这么多,有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尹总管手捋胡须,很是得意。
我毫不领情:“那九百九十九的平方根呢?”
“什么,平方根?”
我指间点着桌面,斜眼道:“三十一点六零七,不信,你算算!”
尹总管又是好一阵噼里啪啦:“好像是对的!”扭脸又道,“你如何知道平方根这等事?”
我双手怀抱,一股脑儿道:“立方根知道吗,圆周率呢?微积分没听说吧,量子力学更不用提,哼,说了也白说!”
尹总管脸上终于没了笑,同胡六面面相觑,有种上大当的无妄之感。
嘿嘿,小样,往后骗小爷,我活捉了他!
我连招呼也不打,甩开膀子,大摇大摆出了门。
晚上,我睡不着觉,手撑脑袋看桌上豆大的火苗,油灯飘出的油烟弄得我双眼发酸,直落泪。
正当我脑袋摇摇欲坠时,忽然听见隔壁小影在喊:“林先生,你快来,快来呀!”
我猛然惊醒。
夜色正浓,月光不明不暗,寂静地没半点生息。
我突然意识到,二小姐所在的这个小院为何偏远,原因是这个府里根本没人肯接纳她。
那么干嘛费尽心思请家教,这里面......
我顾不得多想,起身跑了去,就见芷兰披散头发,在床上和小影“拼命”。
夜饭前,小影把芷兰情况大致给我说了,说她只要不摔东西,安静地像棵小树。晚上也不用太花功夫,小解这些事她自个做得来。
先前来过的先生只要哄她不闹事就可以了,一个不更事的小哑巴学什么鬼东西。
听她口气,“先生”这活简单易得,陪吃陪玩也能赚到银子。
“这是怎么了?”
小影顾不得回头:“不知道,小姐晚上很少有意外,今晚奇怪了?”
好嘛,我来第一天,连个破孩都欺负。
好在我事先有准备,说道:“许是天热,别把兰儿热着,给她喝水,扇扇子!”
芷兰人小没力气,闹够了便安静。
我做只麻线纸螃蟹逗她。
小影给我拿来剪刀和麻绳。
我见桌上有只画花的旧团扇,剪下硬纸做穿绳的小管,双手拉线头,嘴巴念念叨叨,纸螃蟹贴着屋外纸窗缓缓上爬。
唉,我一个堂堂高材生,做了哄小孩子的!
来回几道,芷兰终于玩累了。
我在她床头趴了一夜,醒来时头昏脑涨。
咦,昨夜没做噩梦,那哭天喊地的厮杀声没有了,也不让我杀人了。
意外收获呀!
可是我脖子转不动,腿脚也麻了。
忽见寒光一闪,我笨拙地往后仰,一只小手抓我头发,“咔擦”一声,剪刀没扎我脸上,贴着头皮生生剪去一大把头发。
剪刀也忒锋利了些。
我用手握住小手,怒道:“你想做什么,杀人么?”
只见芷兰小脸铁青,小嘴紧闭,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儿。
好嘛,我只来一晚,就要被杀,天理何在?
我想问问,先前来的先生有几个站着出门的?
有小影说得那样简单?
骗吃骗喝骗银子?
小影打来洗脸水,见我俩剪刀相持,赶紧放下盆子,哆嗦道:“剪子如何在这,啊,昨晚,我忘了呀......快松手,快拿开!”
我厉声道:“你问问她为何谋杀我,我陪她睡了一夜,这笔账还没算呢!”
小影顺着芷兰的目光往桌上看,捂嘴“啊”了声:“林先生,你把大公子送给小姐的画扇剪了......小姐的心肝宝贝!”
昨晚我剪纸时,小影明明瞧见的呀,现在大惊小怪,说些屁话,有意陷害?
这些疑问以后再问不迟,被人剪去大块头发,总是不甘心。
我压下火,辩白道:“赶明儿我多做几个,比这好看。”
芷兰依然气鼓鼓地盯着我不放。
我指指额头:“看见了?被你剪的,我如何出门?我要么找你爹问个清楚,要么击鼓鸣冤,兰儿你说!”
芷兰低下头。
好歹我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不至于同小破孩置气。
我一把拉起她:“我俩就算扯平了,一起去厨房找吃的!”
哼,这笔账我记你爹头上。
既然胡六答应我小姐想吃什么做什么,当然不让步。
小影拿块棉布让我把头包起。
我推开她手,满不在乎:“头发没什么好心疼的,过些时候就长起来了,不碍事!”
说罢,连芷兰都不可思议地瞪眼瞧我。
原谅人,也不对?
衙门府的厨房挺大,也挺干净。
厨房管事姓樊,见我们来,面上客客气气,一眼也不看看我辛辛苦苦想出的菜单,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你写的这个,我不识字。”
“那我念给你听。”
他双手叉腰,摆出一副瘟神模样,厚厚的嘴唇直咧咧:“你说的这些菜肴,我也没听说过!”
我牵着芷兰的小手,有些火气:“怎地作不出,青椒炒肉总可以吧,下饭菜!”
“可以是可以,小姐怕辣。”
“水煮鱼头呢,里面加些豆腐!”
“小姐闻不得腥。”
“可以去腥呀!这个总可以吧,老母鸡顿汤,下点青菜。”
樊管事身段不错,水桶一般,大肚子高高鼓起,双眼被肉挤成一条缝。
现在他门缝看人,好像是做给我吃似的,见我不依不饶,找理由打发我:“母鸡是给大公子留着的,他身子虚。鸡蛋倒是不少,每日添盘小葱炒鸡蛋倒是不难。”
拿公子搪塞我......可是第一天,不能把人得罪干净。
我自行让步:“我要肉末蒸蛋,挑麻油,加小葱,小孩好消化!”
他大手一扬,外加不平等条约:“行啊,你亲自来,给大公子也蒸碗。”
要你们白吃白喝有何用!
我只想一巴掌糊上他厚实的面颊,可惜我身子不够高。
我咬牙道:“难不住我!”说罢,抡起衣袖说干就干。
趁着蒸蛋功夫,我闲逛厨房后的“养殖基地”。
隔着栅栏,见猪窝圈着四头猪,几十只鸡和几十只鸭,我不由生气,这么多母鸡,一只都不行?
“大公子病入膏肓?”我小声问小影。
“也不是,反正身子骨一直弱,郎中瞧了好多也没治好。”
大概是绝症吧,我幸灾乐祸地想。
我心生一计,给樊管事道:“母鸡我拿走一只养着,过些时候还回来。”
“啊,这?”
我胡扯:“我家小姐吃不着鸡,看鸡跑不为过吧。难道我能生吞活剥只鸡,又不是黄鼠狼。”
樊管事搓搓双手,狡猾道:“行啊,你喜欢,你去逮好了,说好了,只许一只。”
我又要抡起衣袖去捉鸡,小影扯着我:“林先生,不要闹了,逮鸡做什么?”
对呀,干嘛自个动手?我拍拍手,双手叉腰,笑道:“弄脏手不合适,找胡管家来,让他来抓!”
厨房烧火做事的不下十来号人,个个揣手看笑话。
听我要找胡管家,樊管事的猪脸挂不住了:“林先生,干嘛有劳胡管家?不想亲自动手,你们回去好了!”
怕我把事情搞大?我还非搞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