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主动找我,一脸的不可思议:“林先生,你要小姐比试穿针?可小姐她胆小,不敢放她出去......再说了,小姐没拿过针线,怪吓人的。”
别看小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多了。
知她探我深浅,我没好气道:“没见人不等于今年不见人,没拿针线不等于拿不到奖......其它的,我同小姐打商量。”
芷兰早就听见了似地,小手摇着小扇,眼巴巴等我找她。
说服工作几乎不费力气,因为我头一句是,得了奖,老爷定会抱着她狠亲。尤其告诫,这两日小脸蛋要洗的像脱了皮的熟鸡蛋。
当然,穿针引线这硬性条文不可少。
小影吃惊地望着眼露笑意的芷兰,低声道:“小姐好久没笑了,小脸还泛光呢。”
小孩子心思单纯,老实坐着。
凡穿过一个针孔,小影便大呼小叫加以赞扬,呱噪地让人头大。
到了傍晚,小影到我房间,关起门,小声道:“林先生,这样还是不行。那些个夫人小姐天天做女红,什么样的针线没见过,眨眼功夫,连穿数针。我都拿不到台面,何况刚拿针线的小姐?”
我给她打气:“你这么练着,我有办法。”
小影正要出门,忽而转身,更小声音道:“知道吗,胡大公子又病倒了,就在昨日。”
我双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猥琐相:“昨日,病了,为何?我可没动他一根毫毛,大家可都瞧见了。”
小影神秘兮兮道:“我去厨房听大家议论,说是吓着了,从我们这出去就倒下了。”
被只老母鸡吓着了?好好笑。
小影生怕我不认账似地一味恐吓:“听说大夫人发了好大脾气,要把林先生你赶出去呢。好在老爷发话,说羊子有错在先,是他先动手,大夫人这才没找上门。我还听说,嗯......胡管家被大夫人好生臭骂,还被罚去三个月工钱......你说吓人不吓人?”
娘的,大公子病了,管我何事,谁叫他快不行的?
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千万不可告诉小姐,否则不得了。”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林先生,你也要保重。我走了。”
我满怀心思往账房走,半路上忽地闪出个人影。
我顿时愣住。
来人正是与我天生有仇的羊子。
我撸起衣袖,摆个狠角:“咋地,上回没打够,小爷我不怕你。”
羊子鼻孔朝天,一只手刻意背身后。
从地上的影子,我看见一根黑棍,不确定是铁棍还是竹棍。
他很傲气:“不是我说你,也不瞅瞅自个几斤几两。我今儿不是同你打架,大公子让我请你过去一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好歹。”
嘿,有这样请人的吗.....说明什么?
大公子心里有鬼。
我打心底里害怕,怕半道上挨一闷棍。
我边后退,边大声嚷嚷:“你不知道吗,尹先生让我帮忙查账,查账知道不,事情严重着呢,说不定呀,很吓人呢。转告你们大公子,要他好生养着,哪日我心情好了,登门给他画画。”
“你果真不去?”他上前两步,有意露出身后所藏。
“说不去就不去,你咬我呀,当心我喊救命,让人抓你!”
羊子上前抓我。
我大喊一声“有贼呀”,飞也似地跑进账房。
我和尹管事打声招呼,喝下大碗水,装模作样看账本。
待心情平静之后,我后悔该去大公子那里。
我来账房算什么,给人背黑锅,有何好处?更何况,大公子是府里三把手,我第三大顶头上司,我赖着不查账,有他顶着呢。
可是万一被打怎么办?
我的心好乱......
很快到了大半夜,我把写好的长串数字摊桌上,这就是我两天辛苦来的答卷。
尹管事:“这是什么,你说说看。”
我把早准备好的说辞讲给他听:“尹先生,您坐,我给您做个算术题。”
三更半夜的做鬼题。
尹总管也不知哪来的好脾气,在我对面坐下:“老夫洗耳恭听。”
“你记清楚了,有辆车,对了,一辆超大马车。到一个村子,装了十个男人,五个女人。到另一个村子,下去五男三女,上来一男一女,再到个村子......就这样,马车终于停下。”
尹狐狸自作聪明:“你想问车上最终有几男几女?”
我摇头:“我想问的是马车一共停靠几站,还有,马车停在第六个村口,车上男子比女子多几人?”
“不知道,哪有这样的问题,怪怪的,没事找事。”
我把“答卷”往前一推,不客气道:“尹先生,您给我题不就同此理?胡府采购名目繁多,细看起来,无非茶米油盐酱醋茶和火烛。从账面上瞧不出毛病,可是同仓库联系在一起呢,完全两本账。”
“这就是你说的村子、男人和女人?”
“对呀,我这有个统计,是关于大米、油和火烛这三样的,不说远的,就拿这三年的说话。”我提起笔,一笔一划写道,“大米,还有这,茶油,火烛,小数点后面的四舍五入。你瞧瞧,有多少。”
尹管事虽然迷迷瞪瞪,但对数字极为敏感,禁不住道:“竟有如此之多。”
我朝他翻个白眼:“尹先生不会不知,只是要个结果罢了,至于其它的,我就管不着了。”
尹管事楞了会儿,小心折好,小声道:“此事保密,谁也不可说起。”
我装傻:“我不知道呀......对了,尹先生,明日我要同小姐上街做衣衫的,你拿银子来。”
“明天之事明日说,你来找我就是。”
尹管事心情不爽。
我看看窗外:“尹先生送我回去,天黑,我怕。”
原以为带小姐出门是件简单之事,先是通报胡管家,胡管家禀报大夫人,来回折腾,已去了一个时辰。
胡管家摇着折扇,满头大汗回来了:“夫人同意了,要求速去速归,不要到处走动,以免二小姐有意外。”
我心里好笑,恐怕有意外的是我吧。
门口等着四名家丁和账房尹先生。
出了大门就是繁华街道,街道宽敞,可供四辆马车并排而过,青石铺设地面,光洁平整,两旁门店一字铺开。
大气点的店面上下两层,青砖碧瓦,雕花窗棂,普通店铺简洁整齐。
凡临街板墙均有雕工,店面悬挂的招牌古朴耀眼,一看便知这临源县许久没有战乱。
芷兰完全没出过门的样子,拉着我的手东看细瞧,盯着卖酸梅汤的小摊不走。
尹管事掏出铜板,让我们仨喝个够。
走到一家店前,那店门悬挂竹对联,上朱底黑字楷书阴雕:“美景四季更,锦绣百年新”,横批“美不胜收”。
没等我细看,就见店里来人把我等迎了进去。
这家店掌柜同尹管事老相识,客套几句,说明来意。
我财大气粗道:“掌柜的,把你们这里最好的丝绸拿出来,质地要丝薄透气的,最好是上官家的。”
上官家的是我事先问小影的。
尹管事慢条斯理地喝茶,眼珠子往我这边闪。
就要买最好的,怎么了?
我摸摸面料,左挑细选,终于看上几块合适的。
依着面料尺幅,算个数字交给掌柜的。
掌柜边擦汗,边打算盘:“小人又复核了一道,和林先生您算的一致,林先生您真是神算啊。”
“没出入就好,三天后取货。”
我撂下一句话,不顾尹管事好奇的眼神,拉起芷兰的手出了门,迎面见一群人往街道另一头拥去。
有人嚷嚷:“哎呀,这二人可惨了。”
“可不是,准备七夕逃走,没想到没命了。”
“谁叫他俩同姓结合的?千百年来的规矩,怎么可以不遵守,也怪不得这样惩罚他们。”
“同情什么,奸夫淫妇。”
“赶紧去看看,怕是快淹死了。”
好奇害死猫一点不假。
我心一横抓起二小姐跟着大伙儿跑。
“不好,快去追,看好二小姐。”尹管事急得直跺脚,指挥四名家丁保护小姐,自个回府打小报告。
河边站满了人。
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四个当差的分别抬起两个大竹笼过来。
隐约见里面各窝一男一女,披头散发有些恐怖。
众人叽叽喳喳,我大致弄明白。
笼中男子是本地人,女子和她男人来这个地方做小生意,她男人病死,这两人便好上了,这才要被浸猪笼。
特么太可怕了,男欢女爱哪里来的诸多规矩。
小影追到身边,我对她耳语几句,她迟疑着跑开。
主事一声令下,四名当差的抬起猪笼往河里走。待笼子完全浸水,摇摆着向河下游飘去。
小影急乎乎跑回来,塞我一把小刀。
我转身溜走。跑出一大截,四周张望看没人,跳进河水,向沉没猪笼的地方游去。
我在河底摸到了猪笼,用小刀割断笼口绳索,把人从笼子里拽了出来,又割断手脚捆绑的绳子。
男人勉强动弹。女人已经昏迷,我只好拽她往岸边游。
在河边一块大石头后,我把女人藏了起来,给她按压心脏,她总算苏醒。
男人扶着女人的身子,说着悄悄话。
我转过身,拧拧滴水的衣衫。
就这档口,突然一人冲了过来,冲我厉声喝道:“你做什么,不怕王法?”说罢,朝我抓来。
我心一慌,抬头望去,原来是胡皓柏,吓得我如遭雷击,脑袋轰地什么都不知道了,双腿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胡皓柏见我不动,竟然抬腿一脚,把我活生生踹在地上,一块硕大的石块在我身前砸下。
我回头一看,原来那落水的男子,竟然搬石头砸我。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那人脑袋进水了,把我当做凶手?可他刚才还向我致谢来。
胡皓柏手捂胸口,像是受到莫大刺激,一直“咳咳”不停。
落水男子还不死心,被那女子抱住双腿,哀求道:“我们快走,从河里走。”说罢,两人顺手从岸边拔个芦苇杆含在嘴里,相继跳水。
等等,我没看清,这男子好像是先前接木桶的,要把我绑起卖掉的......我救了他......他不是好人,是有密谋的。
我从地上爬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因咳嗽涨红脸的胡皓柏眉心微皱,嘴唇微微上翘,长长的睫毛伴着咳嗽接连抖动,挺直的的鼻梁汗珠莹莹,看上去让人心疼。
可是这一点也打动不了我,我担心他一句话会要了我命,尽管他救了我。
于是我先开口:“那个胡公子,谢谢你。我知道我错了,你不会告密吧。”
“你知道,放走犯人的的惩罚.....咳咳咳!”
我撇撇嘴,不会把我也浸猪笼吧?趁着四处无人,把他推水里淹死?
我用目光丈量能把他溺死的距离,差距还不止一点点。
我有意拉近距离:“......昨晚,羊子叫我来着,不知胡公子何事......我换身衣衫,晚上去你那儿听差,好吗?”
听到这,胡皓柏几乎要把喉咙咳出来。
我想拖延时间,说不定他咳死了,没目击证人了。
就听见胡六鬼似地吼:“林燕语,你把胡公子弄过来做什么?”
我吃惊地指指我,又指指胡皓柏,不由开口笑了......
胡六,你好,你成功让我脱去拯救犯人的罪名。
我闷声不响跟众人回府,小影大惊小怪地冲了过来:“林先生,你没死呀,你还活着?”
我一惊,她知我被袭一事?
她嫌我的心脏不够窒息,补充一句:“是胡公子救了你?”
这么快就知消息了,飞鸽传书?没听人说,也没见脑袋顶上落鸽子屎呀。
她把我推进屋,把门关起,捶胸顿足道:“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自杀呢,跳水自杀......你知道那两人不?胡管家说他俩是奸夫淫妇,官府没抓住把柄,只好安个罪名,把他俩淹死......谢天谢地,你要是淹死,你的鬼魂和他俩的聚在一起,不被欺负才怪。”
不是抓我见官,不是我想的那回事......吓死宝宝了。
我一时来了精神:“什么奸夫淫妇,你说清楚。”
“听说这妇人为了同这男人好,亲手把她男人药死。可偏偏被她五岁的孩儿瞧见,孩儿口无遮掩,就给邻居说娘亲害死爹爹,邻人告官。没多久这小儿就失踪了,胡老爷派人暗查,过了大半年也没查出头绪。”
怪不得我看那两人眼神怪怪的,我还以为这两人吓坏了。唉,我这是怎么了,救人为何不事先打听清楚?
我道:“你说,我为何自杀,着急去死?”
小影边说边往门边靠,眼神躲闪:“......后来,我猜着你想自杀.....见你同胡公子一起回来。”
哦,我明白了,她以为我因胡公子生病,心生愧疚,只得自杀了事。
哪来逻辑,小爷我心大得很呢,还想把胡皓柏弄死!
可是,把柄牢牢握在胡皓柏手里,生死大权都由他把握,想想起身鸡皮疙瘩......